大漠孤途

山东省青岛第一中学 高二十班 刘芷均

一

他再一次从梦靥中惊醒。梦里，她依旧浅浅地笑，波澜不惊。唯有那琥珀的眸子里漾了一汪深潭，引得他一阵悸动，醒时一身薄汗。

他缓缓抬手“凉儿，过来。”

四下无声，良久泪落。

岭上，梅花又发了新芽，雨打落花。清香漫到岭下。汀凉，你可寻到安乐处为自己安家？

二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舞妓。

“舞妓”，含在嘴里轻飘飘的一个词，叫起来却满含轻蔑与凉薄。

她没有名字，从小就是青楼里的舞妓。

明明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楼却仍夜夜笙歌。望着窗外满目的疮痍，她不是不心疼。这样的纸醉金迷终究是太荒唐。国将不国，何来享乐？可只凭自己这个小舞妓，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院墙内，白梅依着墙盛开，染香了一段皎洁的月色。树下，她已然做好登台的准备。尽管不喜欢她们为自己排的媚俗舞蹈，但迫于生计，她还是描画了丹凤眼角，舞起了身姿妖娆，衣袂间纤细的赤足踏雪轻佻，换来阵阵掌声叫好。

角落里，林公子盯着她的脸，嘴角犹笑。粗看那浓妆的脸上妩媚妖冶，一双眸子却含了万千波光，清澈哀伤。

这个姑娘挺有意思。

三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德才能被林公子相救。走出青楼笼罩的天空，世间原来如此美好。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汀凉”。林公子说，她如同汀上无名小草，无依却美丽，性情又如流水般温润微凉，取“汀凉”二字为名，正好。于是，她褪下了艳红的裙袄，洗去胭脂晕染的眉角，跳起空灵的舞蹈，等待时机进入朝廷，自荐北上，为战事吃紧的故土献上自己的辛劳。

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

再过月余，她就要乘着北上的车马，走上孤独的塞外征途，她也不知面对她的会是怎样的艰辛可怖，但自从决心出塞之后，她便为自己断了后路，回国恐怕再也无福。

四

大漠孤烟，白雪漫天，汀凉赤足在雪中踏出小巧的脚印，灵动的舞姿轻松俘获了异域的王者的心。水袖起落间，收入乾坤，清丽孤傲。随心跳出的旋律，一身白裳与雪花融为一体。舞毕，汀凉被莫邪拥入怀里，弱小身形惹人怜惜。席中，前来议和的林公子眸里淬了寒冰，不知是因为她在寒天赤足而舞、薄衣过露，还是因为她入敌之怀，受宠万千。他觉得自己当年应是看错了。这女子与其他舞妓本无两样。席毕，林公子恭敬告辞，头也不回的去了帐外，可他这次却没注意到那双明眸始终在他那处眼波流转。

汀凉悄悄尾随出去。月色如银，林公子的白袍浸染在月色中，温润的白裳让人想起君子如玉的典故。

但他和她都不会认为对方称得上君子之风。委曲求全的公子与卖国求荣的舞女在彼此冷傲的身影中看到了相似的鄙夷。

本该是故人重逢就这样无语而散。

五

梅花快落尽的次年，中原通过议和延缓交战期限，加上眼线提供了可靠信息，终于击退了匈奴。

泗水河畔，一名卖身事敌的女子尸身被愤怒的民众投入河中，刚化开的冰水载着这位白裳女子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林府内，林公子在梅树下煮了一壶清茶，飘落的白梅花落入茶中结束自己的生涯。汀凉被杀害后，他是见过一面的，雪白的脸庞上挂着凝固的血痕，那双临死未合的明眸如融进灿烂星辰，仿佛等待人去读懂她的遗恨。

“是谁当年说自己家里有事去去就回？”

“为什么你冒险孤身去大漠却不告诉我？”

四周寂寥，白梅渐逝的芳香打碎了所有幻想。

原来，汀凉曾主动请缨作为中原赠与塞外的“厚礼”之一潜入敌人内部，为这次战争的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可是哪怕到死，她也只被认作是个卖国求荣的可耻舞妓。

只是，这样结束，你不会后悔吗？

那个白梅般的女子却再也无法回答。

林公子将温茶倒入江水，白梅悠悠，随水波漂向忘川之畔。

汀凉，汀凉，汀上白梅，花落心凉。

六

历史会记住这个弱小的女子吗？

烈烈风声掩住了当年的绝唱，漫天黄沙盖住了曾经的路途茫茫。

但历史会记住那弥散于空气的淡淡冷梅清香，和那遗立风中的清秀风骨。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