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国的秋思正浓的时节,雁儿便打点好行装,飞过云海,飞过山峦,飞往温暖的江南。然后,在次年春归时,便虔诚守望,等候归期。周而复始,年年不负,把冰冷的气流,等作一片悄悄的笙箫。
一
将将傍晚了,我抬头,天上的云黯淡着,浸染着墨般的灰暗,又如绸子一样厚厚地堆压着,浓密,若簇。哦,暴雨将要来了。但那些是什么呢?我看见几片清澈的云织缀在乌云的顶部,仿佛水与天一色。氤氲着一片茫茫的,水洗过的天空,透亮,不若人间。 我竟恍惚间迷失了言语。这天,这风,还有那些南归的春燕,它们低低地盘旋着,萦绕出一个空旷的漩涡,带有淡淡的生命的喜悦,就像宇宙中神秘的白洞一样,播洒生命的星火,永不停歇。
二
我说不清为何执着于春。 也许是春泥微潮的清新,也许是杏花天雨里翻滚成花浪的芳香,都不可抑制地让我心醉。当春草染绿山脊时,我看到的,不单是若水旁的烟柳人家,更多了那一味微凉的春意盎然。
三
但也许并不仅仅如此。 乐天曾吟过:“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温柔的春风拂过田野,便摇曳出一片嫩绿的麦浪。我爱极了这些微小的精灵,它们被夹进微黄的书页里,熏染了一层暖暖的春意。正如流浪的诗人所吟:它们微小,但绝不渺小。于是我看见它们褪去一冬的惫懒,蓬勃地吐芽,绿成一片希望的海浪,无边无际,恰似生命的旅途,没有终点。
我望着这些南归的候鸟,心底间突然涌上一丝纯净。就像茫茫大雾间一丝微弱的星光,驱散了压抑着的迷茫。传说中飞鸟翻越寒冷的雪山方终迁徙,那支撑它们的,是什么?是否正是我在此间,看尽夏蝉冬雪等待的未知? 我有瞬间的怔忪—— 我想起了,那些小城里的美好回忆,以及那些停留在时光深处的剪影。他们是流年的书签,被裁剪成碎片,以一种温暖的光芒闪烁着,灿烂千阳。 我看见了初春大片大片的云,铺在湛蓝的天幕,蓬松着,一团一团,像极了儿时的棉花糖,浸染着甜蜜的味道,微酸袅袅,飘渺如烟。我可以透过碎隙看见云外的天,神秘而幽蓝。 这团团的云儿啊,终将缩成一朵朵浪花,白得纯粹,清得安然。似乎终于长大的棉花,在天空之田野中均匀地绽放,蕴着三月春风的暖意。 四 回忆的水晶球被打破,无数的流光向我涌来,卷入冰冷的洋流。我曾经很迷惑的,像大鱼海棠里冲天生长的海棠树,终于冲破禁制,疯狂发芽。那些春意盎然里,我与你一起的淘气岁月,就像那年春光正好,爷爷讲在耳边的古经,宛在心中化作一道温柔的伤痕。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片绿色的爬山虎,那个古老的石磨,以及奶奶用麦秸编织的锅盖,它们曾经沉睡在儿时的岁月里,停滞在一年又一年的春归里,我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的不会忘记的诺言,它们在哪里呢?只是沉寂了十三度光阴,遗忘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眼中不仅迷蒙起一片雾。既然忆起,就不会再忘记。我的故乡,我的亲人,它们隐匿在黄昏袅袅的炊烟下,渐行渐远。我不愿如此告别,如此匆促地画一个句号。所以,我选择等待。在每一个朝阳升起的日子里,在每一片绿意无边的四叶草里。
我的故乡,我的童年,以及我孩童般绚烂的梦想,我想把它们用一根长长的链条,牢牢地锁住,绕着一个永恒的圆心,旋转,旋转。 而那片春光下,我曾肆意奔跑,带着无知与无畏。当岁月洗尽铅华,时光浅斟入酒,我不愿忘记的,惟有那一盏凉凉春意罢了。 我抬头,天边的云淡了,如丝如缕,浅浅入画,仿佛花楼机上新织就的丝,终于挡不住三寸日光。碧空如洗,几只归燕振翅翱翔。我守望了许久的春天,我知道它终于轰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