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她,她是光鲜亮丽的小公主,我是脏兮兮的小土狗。她身上香香的,比肉骨头还让我痴迷,那是她的专属味道。她不怕我,还蹲下来摸我头,‘姥姥,小狗真可爱,叫它小黑吧。’声音比枝头的黄鹂还清脆,说罢,她甜甜地笑了,让墙角那朵开得正好的小雏菊都黯然失色。有了名字的我激动地使劲摇着尾巴。
她给我搭窝,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碎砖破瓦。‘小黑,这是你的新家,喜欢吗?’看着她饱含期待的眼神,两只小手紧张地拧在一起,生怕我有所抵触,我哪里忍心看她有一丝失落,立刻违心地叫了一声,表示赞同。她的小脸一下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我突然就不担心会被压折几根肋骨了,因为那些和她的笑容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她总是从兜里变出一大堆好吃的,偷偷塞给我。我兴奋地跳起来,两只前爪搭在她的白裙子上,然后一人一狗老老实实地聆听大人的训斥。但是她从不责怪我,即使我拒绝了她花费一下午捣鼓出来的“秘制狗粮”。我发誓我真的努力去闻了一下那坨绿糊糊掺着油的东西,刺鼻的味道让我放弃了尝一口的想法。穿行在一片又一片洁白的日子里,我们朝涂曦霞,暮染烟岚,她骑车我领路。路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骑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迷路不说,要是掉进深沟里可是上不来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倾在我们身上,点点微光落了满街的暖。她清脆的笑声洒在沿途,空气里都是快乐的因子。几天以后她要走了,她仍是笑着,只是目光里写满了我看不透的情绪,她挥手说,“小黑,明年我回来看你,你可别忘了我!”我半是骄傲半是失落地吠了两声。小公主,明年你一定还会记得我吧,一定会吧。我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流了出来,眼角微微发疼。是眼泪吗?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雏菊开又落,她来复又走。我满心欢喜并小心翼翼地珍惜着感恩着快乐着享受着,与她共度的每分每秒。只是那一年,那件事,成为了我心中解不开的结。那年的她已长成灵动活泼的少女。那天我们疯跑着,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远了,她眼睛一亮,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新游戏,我听话地蹲到她指定的位置,然后看着她快速跑开了。虽然我一头雾水,但是她说了不让我动,所以我一直尽忠职守等待在原地。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天色已近漆黑,四周的苞米地望不到尽头,前后都是黑茫茫的弯曲小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我有些慌乱了起来,开始一路吠叫着寻她的专属味道追去,一片漆黑的地里,我前进着,前进着,突然,我听到了微弱的呼救,是她!是她!我欣喜若狂,一路狂奔而去,到了跟前猛然刹住----——那是一道深沟,而她正在那里低低地啜泣。她满脸泪水声音嘶哑,情绪几近崩溃。我连忙大叫起来,她慢慢抬头,似乎看到了我。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你来……了,来找我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她原本是要同我玩捉迷藏的,可我却没能早点领会她的意思。我大叫几声以示安慰,接着转身向家的方向狂奔,我必须找大人来救她。剩下的事情变得很顺利,六神无主的大人跟着我救出了她。一切重归平静,那天夜里尽管我吃了满满一碗肉骨头却并不开心。自责和愧疚如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将我淹没,我几度辗转不得挣脱。
后来时光暗淡,岁月离场,我渐渐看不清她明媚的笑颜,也跟不上她敏捷的脚步。在凄美悠远的落日下,我听到了自己苍老的叹息。从呱呱坠地到垂垂暮年。我的一生比之人类何其短暂。我想我等不到小雏菊花开了,也等不到她了。此后经年,她还能找到像我这样聪明可爱乖巧又爱她的狗了吗?最近来了好多人进行什么新农村建设,一切可供回忆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将深埋于钢筋水泥之下。老天爷,看在这辈子我只偷吃过两次的份上,求你保佑她,保佑她不要悲伤,健健康康。我的小公主,我会一直陪你在空旷的原野上放声高歌,陪你在阴天大风的日子里放肆猖狂,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但是我有点累了,今天的夕阳格外温暖,我想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