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走在这座年轻城市的边缘,看斑斓的霓虹灯打亮人们冷漠而麻木的脸;看男人们口中吐出的烟圈飘散在奥迪掠过扬起的尘埃里;看人潮来了又散,只来得及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残影;看飞机疾驰过云霄;看被高楼大厦遮蔽的夜空,冰冷的明亮。
不,这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是土墙垒起的低矮的小屋子,缀在一条黄泥小道上。偏僻的小村庄堪称人迹罕至,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传承着最古老的作息。那里的苍穹深渊辽阔,云弦被飞过的鸟鸣拉奏,幽幽缥缈。迂回的小路上奔跑着不知疲倦的孩童。天色不知何时暗了,我看见年少的我坐在家门口的小土堆旁,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用沙子堆出了一个漂亮的小人——那是我在等晚归的父亲回家。 那时的我安静得不像话,父亲说我没出息,明明是个男孩却比小姑娘还害羞。这分明是生气的话,父亲却每每在说完后将我搂进怀里,用他下巴上那一圈青色的胡茬蹭着我,笑得开怀。父亲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亮亮的,极好看。可父亲不爱笑,时常绷着脸凶我,所以我不喜欢待在家里,我喜欢学校。学校里有整齐的桌椅,青绿的草地,宽阔的操场和笑得温柔的女老师。我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父亲却似乎从没在意过这个,也从不因此夸奖我。可每每我拿回一张黄澄澄的奖状时,他总会第一时间将它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笑眯眯地问我今晚想吃啥,红烧肉还是水煮鱼。我答:都想。臭小子,父亲笑骂。 "滴。。。滴。。。"恼人的汽车笛音唤回我的思绪,原来不知不觉红灯亮了,而我还停留在马路中央。车主骂骂咧咧地启动汽车,呼啸而过,扯起一阵狂风。脖颈间有东西随风扬起来,有粗糙的触感——是一条枯稻草梗做成的链子。那是农村里长辈故去后孩子守孝戴的,如今在城里怕是少见了。 是的。我的父亲逝世在昨晚凌晨二点零七分。 邻居说父亲临走时执意要亮起门口的灯,然后眼睛死死盯着那儿,直到最后一秒。我知道那是父亲在等我,等我回家,等我送他最后一程,可他到底没等到。 看着这光怪陆离的城市,我突然觉得很累。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每次熬不过了便回家休息一阵子。父亲会烧我最爱吃的红烧肉,会让我陪他下我从没赢过的象棋。可如今呢,世界这么大,我再也找不回我的父亲我的家了。 我花了二十七年走出那个小村庄,却要用整个余生去纪念它,找回它。身边迷雾缭绕,我如同受惊的小鹿拔足狂奔,回头才发现那盏暖黄色的灯从未熄灭——那是父亲的期盼,愿为远行的孩子照亮回家的路。 我笑起来,朝那灯的方向走去,踏上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