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生中会遇到约3000万人，而遇见知心人的概率却是十亿分之三，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相知容易，知心却难。——题记

粉霞艳光还未登场，还是先来调弦索，拉胡琴。场面之中，坐下打单皮小鼓，左手司板先生，仿佛准备好了。明知一一都不落实，仍不免带着陈旧的迷茫和欢喜，拍和着人家的故事。灯暗了。只一线流光，伴咿呀半响，大红的帷幔扯起……

一．相遇

民国二十九年，冬。天寒日短，大风刮起，天已奄奄的冷了。大伙都在掂量着，是不是要飞雪的样子了，只是冬阳抖擞着，阴一阵晴一阵。过一天算一天。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只是依稀记得他的脸，真正让我记住他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一双恐惧却不认输的眼睛。他为了生活被送去梨园，和许许多多的小孩一样，天天练功，练嗓。殊不知那偶然的相遇，在日后，我会对他产生一丝敬意。

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转眼间他成角儿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程蝶衣。

二．相识

与他相知，是在那时……

那是他成为角之后，看到了被遗弃在一边，尚且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不禁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开始教那个孩子唱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以前老师傅教他的，他也都悉数教在他身上，可这世道就是这么讽刺，他救了他，可他却害了他。

文革开始了，都在宣扬“废除旧文化，弘扬新文化”而这京剧也在“旧东西”这一行列里，他徒弟文工团的人带头想演新版《霸王别姬》，说京剧是老东西，是旧东西。程蝶衣不同意，那不是霸王不是虞姬，那根本就不是他一直追求的京剧！可这一人之力又怎敌得过这众人之舌呢？霸王还是那个霸王，可这虞姬却已经换人了，这是多么大的讽刺！时代不同了，时代变了!

“你们会为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的！”他丢下这么冷冷的一句话，烧光了自己所有唱京戏的戏服，心痛之余伴着京戏的堕落。

我曾问过他，“你后悔吗？”我本以为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说后悔，但他仿佛就那般不一样，“要说不后悔，这不可能，任谁也不想救一个这样的徒弟，可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也是那个冬日，同样被母亲嫌弃……”说着眼睛里透露着一丝悲凉与慈爱，看他那双眼睛，相比之前的清冷与防备，现在更多了一丝爱意。那时间，我似乎开始认识他了，认识他的慈爱，认识他的防备之心，认识他对京戏的热爱，但仅限于认识而已，并不懂。

三．相知

相知容易，知心却难，他跪在地上揭发世事的那天，我懂了，我终于懂了，懂了他对京戏的情感和认知到底是什么，懂了他是怎样看待生活。

草地浸润在晨雾里。喊嗓声悠悠回荡在陶然亭里外。雨过了，天还没晴，悲凉的嗓音，在迷茫白气中咿呀地乱窜，找不到出路。就像他一样。

从小就被师傅告诫要“从一而终”的他想跟师哥(小楼唱一辈子的戏，可这现实却打击着他。到了批斗这一幕，蝶衣看到昔日敬爱的师哥为求自保，彻底背叛他，背叛京戏，揭发种种事迹。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带头批判自己的是昔日的徒弟，钟爱的霸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连同这京戏也是一场游园惊梦罢了。他苦言道；“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要揭发！揭发这姹紫嫣红，揭发断壁颓垣！”他一直生活在如梦如幻的戏的世界里，自己的世界便是姹紫嫣红的一片美景，而如今却被破坏成了断井颓垣 。他早已对希望不抱任何幻想，热爱的京戏遭践踏，崇敬的师哥远离他。改成没韵味的现代戏他没说什么，虞姬位置被抢他也没说什么。如今才子佳人(姹紫嫣红)要遭此等侮辱，强逼着不屈风骨折断磨灭(断井颓垣)，他如何不恨？既然如此，他便将自己的世界通通否定个遍，姹紫嫣红他不认了，断壁残垣他不理了。

“你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了，这京戏他能不亡吗？”

他的哭喊是这么的歇斯底里，那一刻，我才懂，他对京戏那种刻骨的喜爱，不，甚至都不能说是喜爱，而是一种生活，他的生活是京戏，京戏亦是他的生活。

四．相离

到收尾一幕，重逢后的蝶衣、小楼再唱《霸王别姬》。气力再跟不上了，小楼感叹时光匆匆，一转眼，都老了……望着这周围种种，蝶衣想起另一个自己，却是很久很久以前，难以分辨是梦是真。他即刻再回到自己的迷梦中来。唱道：“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于霸王乌江告别，挥剑自刎，从一而终。

人离别，心却在，离别了，我更知他，懂他的心。

这戏，它终是唱完了……

他穿着虞姬的戏服，他画着虞姬的装束，他终以虞姬的方式结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