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似曾相识的语气。

她独自朝前,拖着步子,有些挣扎, 却莫名发怵。

路的轮廓渐渐模糊,变成土色的宽带,不断伸长,最后消失在远方。

一条狗从记忆深处跑来。

好久没走过这么烂的路。

路上的砖有一块,没一块,留下不规则的坑凼来见证昨夜的雨。只有那窸窣的声响,告诉有人从这里经过。昏黄的人影倒映在模糊的大写的“拆”上,让人觉得越怎么看,越显多余。路口的红绿灯似乎也累了。在没人的时候,也懒得搭理。——这么破的路。

哥和我都喜欢小狗,但不知为什么,爸妈死活不让养。于是,我们每天都带着火腿肠和馒头,去到那个熟悉的角落——我俩都觉得,它是认识我们的——我们打赌谁带的食物先被“宠幸”,争论那双澄明的眼先看向的是我还是他,日复一日,乐此不疲。等到夕阳染红了半片天,把他和我的脸也染得通红,他才又拉着我,飞奔回家。他会在妈妈面前编出各种各样巧妙的谎,而我只负责点头。

……

至于不快乐的回忆么?

我都删除掉了。

人行道的砖,那时候还齐整。女孩一个人走路时,总定定地盯着地:一步,不多不少,是三块砖的宽度。一块砖的大小,和她的鞋刚好一样。她喜欢这样的“赶巧”。一步三格,嗯,准没错的。

但当整齐的路走到尽头时,她就不会走路了。

所幸家里有家里的规整。家里的规整是黑白交织的规整,黑键过了是白,白键过了是黑,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可琴键上的手并不规整。那双手破破烂烂,上面横着的都是不规则的血痕。上课走神时,她喜欢数手指上翻起的皮,一层,两层好多层。有时她甚至要节约着用那点短得露出一点肉的,透明的小壳子。而剪指甲,她真不知道,已多久没有过了。

后来,那些浓稠的夜里,一旦回忆又不可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她就痛恨这双血肉模糊的手。可她却加倍努力地啃噬,仿佛那只是晚饭桌上剩下的,没熟透的一块肉。

规整的琴键上,戴着白手套的手,纤长而优雅。礼堂里只有她的琴声回荡。

没有人知道,琴声里的忧伤,只留在水汪汪的路上。

仓促的脚步声走远,却又飞快地走近。

世界忽地沉寂,时间,恍如凝固。

“你……”

熟悉的眼睛里,却好像溶进了更多的看不懂的情绪。它一定不记得我了。也一定猜不到,我还记得它。

冗长的沉默。

“过得好吗?”却只温顺地坐着。

“回家吧,我们。”温柔里,躲着要哭的语气。

小路蜿蜒。肩并肩的两个影子,走得很慢很慢,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回家。”

两个不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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