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到小侄女家中探望，却发现过去那个乖巧伶俐的女孩，不知觉已变得羞涩寡言。女孩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厚厚的头帘遮住了眉毛，带着青春期的不安与内敛。我拉过她细问原由。侄女极细声地回答着我：

“我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

我低下头细细地观察，面前这有着小雀斑，梳着马尾的女孩，明明是初春一般的可爱动人。怎么会有着这样的感伤呢？摸着她的头发我不由笑出声来。只是细看她认真的眼神中又确实染有抑郁的颜色，在等待着回答。让我好像又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以前的我曾不止一次地埋怨母亲，竟是为了同样的事。自小时我便常常望着母亲的身影咬嘴唇。母亲继承了家乡的水土，浓密黑亮的长发和白皙的脸颊，再缀上两枚透红的樱唇，竟如江南烟雨一般秀丽。可惜我并未有这般幸运，自己外貌的不足也就开始成了内心细密锋利的痛。

母亲在我印象中对我尽是呵护与宠溺，哪有闺女会这般埋怨母亲？可我心里始终生着莫名的闷气，又能怪得了谁？五岁那年回故乡探亲，我被精心打扮成一位骄傲的公主现于众人眼前。却在照镜子时感到极其抱歉：哪有黄皮肤塌鼻子顶着一头卷毛的公主？倒是母亲在一旁像是面容姣好的王后，对我亲切地一笑都令我羞得心痛。我终也再没碰过那袭带花边的白裙，是不敢。她被整齐的藏在衣橱的角落，我一直舍不得把它丢弃。

也许正是如此，我早早地变得成熟，甚至还没长大就已懂得自卑。现在回想不觉多了一份惆怅与悲凉。衣橱中一尘不染的白裙子也终在多年后变得窄小陈旧。

中学时代的我把全心投于学习，蓄着短发快步匆匆穿越于人群中。当时少年们躁动的青春被展露无遗，不少画着浓妆的少女会在球场旁谈论新一季流行的发色，她们睫毛和眼妆下始终自信着。我清楚她们其实并不那么美丽，但还是恨自己内心的谦卑。同时我独立孤僻的性格也吸引了不少飞来的流言和纸条，可都未被我正视。我像朵含闭的花苞委于最深的叶间，不少人都猜测我那坚硬紧闭的萼片中会包含怎样惊艳的颜色。但不，他们眼中的可望不可即不过是最深的自卑。

年月翩跹，当初的委屈早已释怀。我终究想不起当初躲在被子里竭斯底里的原因，日记本里所谓的密麻的怨恨与委屈在多年后全付之一笑。

也许生命的幸运与不幸是守恒的吧。在不久后我就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中和一位深爱我的人成了家，继而有了生命的延续。孩子出生时，我竟是那样分外的欣喜：孩子扑闪着长睫毛大眼睛有着小巧红润的嘴巴，竟像我幼时向往的一样标致。当我携着爱人和孩子的手去参加聚会时，我竟那么幸福地骄傲。仿佛看见自己变得容貌艳惊四座。

每当城市的夜晚被稀释到最安静时，我好像又回到每一个以前的日子。那些时光并不美丽，却定格了少女的一段时光一次成长一场醒悟。我不禁想象：若我生来就有着过人的外貌，我还会有这些特别的经历和感悟吗？

都不重要了。多年后的我，已有了美满的生活与别样的感悟。这些，都是无法变更的流年的珍藏。就像三毛在《倾城》中所述：“那时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看三毛享受着这种满足的自恋，当时一定会是沉溺在美满生活的酸甜爽口中吧。即使我不美丽又如何？我曾踱过自己的青涩，曾遇见他邂逅于河畔并有了一个家。在这么多年后终明白什么是一个人心中来自岁月价值连城的给予。

我将会一边为侄女梳着发，一边给她细细道来我过去的这些故事和经历，告诉她其实她本来就很漂亮可爱：也许有些女孩一辈子都不会像他人一样点着腮红晃着钻戒闪耀着。但又如何？岁月为你留下的收获与幸福已能让你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中走过一季又一季。穿过光阴两端回首，你将发现你一直是那样倾城的美丽。始终未改。

后记：其实写下这篇文章，当时是在社刊上送给比我低三个年级的小学妹。她曾默默在社员心理咨询席上留下一封心事。信中她和文中的小侄女一样她也曾因自己外貌的不自信而在青春的起点上独自委屈。但我想告诉的和对她的祝福，都在文中女主人公的叙述里了：请笑着向东方大步下去，你终将发现一路走来的岁月，会让你变得一生美丽过人。愿她安好。

高二:陈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