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力量

国粹,指一个国家固有文化中的精华。中华上下五千年,泱泱大国,国粹是很多的。京剧、书法、国画、中医、武术……哪一样不是华夏儿女智慧的结晶?只是在今天的文化古国,年轻人可以张口就来一段流利的说唱乐,却无法哼上几句悠扬的京剧调子。这样又算不算是一种悲剧?现在又出现“提笔忘字”的现象,对此国内流行过一阵“书法热”,可惜这劲头像天际流星,微弱的光芒没能挣扎多久。

但我一头扎进这热潮,一梦就是七八年。

我的书法老师是个六十四岁的老先生。“你看,我们之间隔了四个十二年,”他说,“可是你现在在跟我一起写字。”不同的老师教会我如何握笔,如何临摹,而他教我怎么运笔,怎么读帖,怎么用心去写字。经过岁月的沉淀,老师的皱纹也变得和蔼慈祥。他在空闲时跟我们说历史,跟我们讲时间的毛笔如何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年。

“你们不知道,我跟你们一样大的时候,兜里揣上五块钱,嘿,我就是有钱人啊!”老先生抿上一口茶,眯起眼睛,仿佛掉进时间的缝隙里。“现在呢,你随身带着五六百块钱,不就是寻常事么。去,写字去。”他把围着听他讲往事的我们驱散,叫我们去写字,背着双手,踱着步,逐个看我们练字。

老师也是我们这般年纪开始习字的,虽然不像“书圣”王羲之一样写黑了一池清水,但也试过一天站八个钟,浸在墨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窗外的阳光和鸟鸣是诱惑,朋友们声声玩乐的召唤是诱惑,可我们不会心猿意马。妈妈说,现在的小孩兴趣、爱好、特长,都是玩电脑。书法练的是心静,是沉稳。这是心甘情愿的“束缚”,因为我们对这古老的文字有着同样的热爱。

老师拿过我手里的毛笔,要给我写个示范。放下笔他却叹了口气:“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我随便写的。你写得更好,是该圆润一点。”他细细点评我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每一下起笔收笔。老师的手在一次事故中受伤了,导致不能抬高手臂,连写大字也不方便,动作大一点就痛。他总是自嘲这把老骨头快没用了,但是又每每不听众人劝,只泼墨尽情挥毫。

写累了,他问我们:“你们知道铭牌吗?应该很少见吧,就是吊在机器上的。那时候我们用‘长宋’写铭牌,用小毛笔,还要拿细线扎起来,只用一点点笔锋。写字的人都在半夜写,因为那时候没人,安静。长宋要求每一个笔画大小粗细都相同,一点不好就要重新来过。辛苦是辛苦,可是写好一张铭牌能换三十块钱啊。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啊!我拼了命也想要啊!可是我写不来啊……哎。”他捶捶自己的手臂,笑笑。

颜筋柳骨,王羲之的“流觞曲水”,米芾潇洒的狂草,古老神秘的石鼓文……就算是老师说的要求如此严格的长宋,都让我们拼命想要临摹得像一点,再像一点,想再注入一点自己的东西。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可是面对一张张待写的空白的草纸,我还是像一个城墙下的鲁莽的小铁匠。我向往书法那浩瀚的世界,又不敢贸然进入;对那些神秘的字符,我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敬畏。所以面对各种习字之人,即使是自不量力,也想跟他们说上两句,在交流和倾听中学得更多。有个词叫“忘年之交”吧,如此难得又如此荣幸成为先生的学生,一起沉醉在这美妙的墨色中,流连,不返。

老师十七八岁的时候见证了文革。他跟所有年轻气盛的少年一样,满街派发传单,挤在街上看游行示众的囚犯,找最好的位置看枪决的执行。“一枪对准心脏的位置——一般是不会打偏的。他们背后有个绳结直指心脏。然后犯人就被两个按住他肩膀的人使劲一推,面朝黄土。其实不用推,子弹是有冲力的。”想起年轻的往事,老师的眼睛也会发亮。他说:“今天的中国,到底是不一样了。谁执行枪决还给你看呢?以前能补枪,现在好像不能吧?……那些事都远了。我退休以后就写字,抽烟,喝茶。你们这些小娃子不来,我抓谁练字去呀?”

往事已渐去,时间也慢慢走远。老师是把他对书法的爱揉进了心里,或是在血液里流淌,或是牢牢刻在骨子上。他眼里看到国家的改变,穿插在他的字里行间;他爱这笔下的绽放,也爱这日新月异的中国。他要把书法发扬开来,是他的梦吧?我在这其中摸索爬行,想更懂得更了解的,也是我的梦吧?这一路支撑我的,是对书法的敬仰,是信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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