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是这条街上的老人了,从她嫁到这里来她就一直在这里,在这条街上为丈夫生儿育女,直到孩子长大,丈夫去世,她都一直在这里。这条街上有许多人,开澡堂的张氏夫妇,养了两三百只鸡的李家兄弟,一直再想要一个儿子却一直没着的王家媳妇,开小饭店的吴氏一家……这些人都和王婆一样,在东北的这条街上生活了很久,好像街口的那棵柳树还没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而现在街口的那棵柳树已经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了。每当王婆看到这样的情景时,总会感叹时间飞快,也总会想起自己刚嫁到这里来的情景。王婆是南方人,当时在北京打工时才认识了老伴,老伴是北方人,豪爽大气,却比南方人更老实实诚。在王婆看来,老伴那宽厚的肩膀足以让她靠一辈子,也许就因为他那宽大的肩膀,王婆不顾家人的反对,下定决心要和老伴走,来到这一年都只有冬天的松花江的江边。来到这条街上的时候,街口还没有那棵柳树呢。王婆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自从嫁到这里来,就一直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但是她却一直很喜欢吴家开的饭店里面的饭菜,尤其喜欢吃他家的豆腐鱼,在王婆看来,吴家饭店里的豆腐鱼再配上烫好的一小壶白酒,酒菜吃完之后再来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那真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刻。王婆在老伴还在世的时候一直都为老伴做饭,变着花样的为老伴做饭,看着老伴吃的满嘴流油,她打心眼里高兴。王婆一直都觉得老伴会健健康康的和她走下去,至少老伴那宽厚的肩膀会一直支撑到她去世,可没想到,老伴却比她先走了。打从老板走后,她就不做饭了,一日三餐都在吴家饭店里解决,不仅便宜好吃,而且还能再吃饭的时候和别人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只有东北那吹也吹不完的风才知道她每天守在家里有多寂寞,老伴走了,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工作,偌大的家就只有她一个人。“王婆,又来啦。还是老样子吗?”吴家饭店是这街上唯一的一家物美价廉的饭店了,倒不是说这条街上就只有这一家饭店,近几年,这条街上莫名的出现了好多家饭店,但在王婆看来,都华而不实,里面装修的很是好看,但是东西却少之又少,王婆第一次去吃的时候花了几百块都还没吃饱,在住在这条街上的人看来,这些新开的饭店都不如吴家饭店来的经济实惠,最主要的是吴家味道也很好是这十几年来大家都吃惯的。“对,还是老样子。”吴家丈夫小跑的跑到后院,后院这十几只鸡都是从转角口的李家兄弟那进的,每只都肉多鲜美,但是给王婆却不能给老鸡,得给王婆最小的,最嫩的小仔鸡。王婆老了,牙口自然也没有原来年轻时那么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王婆的牙上出现了很多的小洞,吃东西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塞住,吃完之后都得弄很久才能把牙给剃干净。所以,每次王婆来吃饭时,吴家丈夫都会自觉的现杀一只小鸡。这条街上都非常尊重王婆,谁家吵架,都是王婆去劝,而王婆来自家店里吃饭自然要给王婆最好的。“王婆,对门的老杨也换啦!啧啧。”吴家媳妇在王婆耳朵边小声地说。王婆心里一震。谁都知道东北冷得不得了,原来老东北家家都是木窗户,也就是所谓的“漆木窗”,用的是木条拼接在一起的,当地的装修工人安装好了窗户上的木条,然后再由家里面的女人糊上窗户纸,和别的地区不同,东北的窗户纸得糊在外面,东北风大气温低,在降温以后,室内可以烧柴火,虽然不冷,但是室内外温差大,窗户纸就容易结露,窗户纸一湿就不结实了,风一吹就坏了。所以在东北,得把窗户纸糊在外面,这还不算完,得找麻,两层窗户纸之间,加一层麻,成网格状,然后再用桐油刷上,王婆家当时在糊窗户的时候用的就是木窗,但王婆还利用剪纸把窗户装饰的红红火火的,王婆记得她家的窗户安好之后,还引来街上的好多人围观呢,纷纷称赞王婆的剪纸艺术,直到现在,这都是王婆引以为傲的地方。可是,自改革开放之后街上的人都纷纷拆掉了家里的木窗户,安上了合金的窗户,有的人家还在窗户外安上了一圈防护栏,仿佛是要把自己锁在里面,与外界隔绝一样。王婆对此嗤之以鼻,在王婆看来,这条街上的人都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几十年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对谁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还装那些东西干嘛,防贼呢?街上的像王婆一样的老人们也都还是坚持木窗户,但是街上的小年轻们都已经换上了合金的窗户了,渐渐的,就只有王婆家没换了,仍守着几十年前自己和老伴糊的窗户纸,上面原来红红火火的剪纸在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下早已经褪色,但是王婆就是不愿意换,在她看来,这是老伴留给她的念想,她不愿意换,也舍不得换,就这样,换窗户就一直拖到了整条街上就剩她没换上合金的窗户了。“嗯,老杨腿不好,还有风湿病,是该换窗户了,木窗户挡不了风啊。”王婆故作轻松地说。吃饱喝足后,王婆迈着小碎步颤巍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望着家家户户的窗户。是啊,都换上了,都变成合金的了,一个个金属防护栏就像是笼子一样,把人们牢牢地锁在家里。窗户上都盖着一层昨晚下的大雪,大雪很厚,但是有了合金的窗户和金属的防护栏,大雪再大也不会影响屋内。不像她,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雪,她也一夜都没睡,木窗户根本抵挡不了风雪,她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却还是能感受到从木窗缝里渗进来的寒风,吹的她腿生生的疼,好像这风都能吹到她的骨子里。而窗户上的红剪纸也早已经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走了,这风吹的她心里空落落的。这几天,东北连续大雪还伴随着大风,虽然说这样的天气在东北是很正常,但是也许是人老了,王婆的双腿生生的疼疼的下不了床。已经好几天没到吴家饭店里去吃饭了,吴家夫妻带着一保温壶的鸡汤来到王婆家看望王婆,一进门,吴家媳妇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说着,太冷。屋子里亮堂堂的,从木窗户缝里透进来的不仅仅有光亮还有那能吹进骨头里的寒风,而王婆就这样裹着好几床被子窝在床上,但是也抵挡不了吹进来的寒风,嘴唇都发白了。“您这样可不行啊,这窗户得赶紧换,这大冷天的风吹的怎么受得了。”而此时的王婆已经发烧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吴家夫妻俩连忙打急救电话将王婆送到医院,并联系了王婆的儿子和媳妇,最重要的是他们和王婆的儿子商量之后将木窗户给换了。王婆出院后,回到家,感觉家里暖和许多,没有了寒风,也没有了飘进来的雪花,抬头一看,就看见了新安装的合金窗户,她一语不发,什么也不说。几天过去了,王婆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她又一次开始迈着小碎步在饭点的时候赶到了吴家饭店,品着酒,吃着菜,路上还是会看到这满街的合金窗户,但她却再没有对它嗤之以鼻,相反,她突然发现这些合金窗户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