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菊

“隐”菊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爱煞了这句诗,也因此很早就认识了写诗的人,印象中他总是从田园的晨曦中走来,拘一捧菊花香尽洒入东篱的水,荡着悠悠的扁舟梦入桃花源。

后来觉得这印象极抽象,世人们用菊花、用东篱、用桃花源为陶潜创造了一门“隐”的艺术,将他完全神化的不食人间烟火,让他穿越了历史的恋恋风尘在人们的心中有一种独特的地位。

不同于其他文人,陶潜似乎并不以他的诗着称,或许我是否可以说陶潜的诗完美的诠释了他的“隐”,为众人树立了一个可以仰视的鲜活的标杆。使其变得独特起来,卓越起来。世人总佩服能张着并不强健的翅膀却依然逆风飞翔的人。而且是以或壮丽或清高的名义。

很多人说陶潜是菊的象征,“菊,花之隐逸者也”。菊是真正的隐者,它可以在瑟瑟的秋风中不事张扬却又肆意无忌的开放,开得漫山遍野,畅快淋漓。却朴实而不雍俗,遗世而不清傲。世人总叹它的风骨,其实这风骨既可以伟大也可以平常,人们的敬仰不过在于它的先驱性,在于它敢于追求自己的生活,他深知自己的意愿,踽踽而生,它认为生活是秋,是凉爽的风吹刮的最猛时候,它便选择在春天离开。正如陶潜从那无限春光的政治舞台上逃走。因此,对于陶渊明来说,更恰当的应是避世。真正的隐者不是逃离俗世,而是在俗世中永远保持一颗清明的心,可以通体沐浊流,冰心未染尘。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消极避世未尝不是种懦夫的表现,当然,我并没有完全否定这样的行为。毕竟,像陶渊明、屈原这样的人,他们本质是诗人,诗人的心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们不拘于时,不拘于事,没有野心,没有欲望,抱着“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态度。为浊世留下最后一股清流,这亦是一种孤独的坚持。

纵然,自己常常感叹屈原的投江,那般如飞萤扑火,凤凰涅磐般地殒落,是一种诗人的固执。感慨陶潜的避世,二十余年与世隔绝,潦倒残生,是一种消极的逃避。有时会给自己一个假设,愿他们做那样“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人,一个完满的人,甚至成就如晏婴、管仲一般的千古名相。

后来当逐渐褪下年少轻狂的稚气,不再嘲笑他“草盛豆苗稀”的无措的拙行,不再费解他“富贵非吾愿”的文人的清高。而是用一颗诗人的心去体味一个诗人的情怀。他的肩头负荷得过于沉重。这是那个时代赋予他的不能承受之痛。在盛世,做一个治士仁臣并非难事;在乱世,固守自己便已是不易。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他也许真的不适合玩弄权术,精于世故。近与自然的率性,对于仕途是最大的障碍。于是他做不了魏征那般叱诧风云的政客。他不是一个学者,在那个时代他没法幸运得像孔子,当不了政治家还能当圣人,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因为孔子是“入世”而他是“出世”。似乎太少人有那样的觉悟。于是他就一直扮演着尴尬的角色,很尴尬的地位。这样的他在俗世似乎真的没有存在的价值,只能隐于他的世外桃源,和农人侃着哥俩好,没事和自己那块杂草丛生的田地呕气,采朵菊花装点一下已不能称为屋的茅庐,甚至被农夫嘲笑,被妻子埋怨,潦倒一生,腿去了圣贤的光辉的陶潜,该是这样一个淳朴又可爱的老人。这样的他才立体又真实,这样的他,才又可贵又可敬。

衔觞赋诗,以乐其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当诗画琴棋褪变成柴米油盐;当貂华俘梦褪变成清潦孤贫;当理想的美好,褪变成现实的残酷,在意志和形体的冲击中苦守二十余年,世间又有几人?人毕竟是人,人不是仙,也请不要把陶渊明神话,他顶着一副凡夫俗子的肉体去践行一种人格。但凡一件事,可以固执的坚守,便可做这天下第一等人。

对于隐世,我们也大可不必为陶潜戴一顶太高的帽子。我想陶潜自己也并不认为他是偏要做出些文人的“惊世骇俗”来。诚然后世赞扬,效仿者甚多(可能有些目的已不单纯),但我宁愿把他理解为一个任性而孤独,傻气又可爱的人,一个勇敢的敢于践行本心的人。只是他的欲望来得更简单,也更诗意。就像菊一样,它爱把生命选在秋天,并不是为了树立什么,甚至只是为了逃开什么,只有在秋,在萧索中,它才振奋起来,沸腾和肆意起来。或者俗气的说,他更像是在平凡的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事儿。只因他是一个文人“农民”,但他更幸运,因为时代对于这种行为的认同感,使他不必像卖猪肉的北大学生那样屡遭非议。而且他的避世,他的隐归甚至被单独载入史册的一页,几行再简单不过的一生概述后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陶潜不似武则天那样的高调,留了无字碑,任人评说,他也还不够那样辉煌的“份量”,他只是极自然的把自己的生命向水墨画一样留白。仅因后人极不甘心有这样单薄的文化符号,于是就用一种极完美的眼光去审视他,褒,褒得天花乱缀;贬,贬得一文不值。其实他所做的正是随心而已。他只不过是厌卷了一种生活便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只是为了穷其一生去执着于自己的意愿。他的诗文只是为他的心灵所作、所歌,纯粹就像渔人的歌,采莲的曲,牧人的调,同样仅为抒发一种生活。他絶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诗会流芳百世,甚至他从不认为自己为写诗而写诗。

作为人这个个体,心里都该是有一片精神土地的,在这片土地上自己或许是个隐者,只是我们没有那样的勇气,或者由于太多的牵绊去做一个真正的隐者,为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平淡自然的归宿,尤其是一片并不大众的灵魂寂地。

其实,有些事又何必深究呢?陶渊明无非是在经营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倦了,看透了,便做一朵隐菊,开在山间,一阵古风吹过,簌簌作响: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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