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梧桐一声秋

那棵梧桐,伴着缺月,伴着细雨,似乎一直植在我的心土。

梦里,依稀看得到它黛青色的轮廓,承受着一份天边的苍凉。

“一声桐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梧桐自古就是喻愁的绝妙之物,文人墨客意淫的对象。秋天是少不了梧桐的点缀的。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月凉如水,院门深锁,桐阴深黑,满纸的愁绪就这样蔓延开来,不可抑制。这是李煜的愁,家破之悲,亡国之痛。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他是那只“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寒鸦,本是心性豁达,但面对缺月疏桐,仍免不了凄意萦怀。东坡的梧桐,是清高孤傲的象征,寄托着他的寂寞情怀。

梧桐是爱情树,梧是雄树,桐是雌树。“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墓地里的梧桐与刘兰芝、焦仲卿的爱情悲剧紧紧相拥。“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梧桐厮守,定会像鸳鸯一样终老不变。

凤栖于梧,那是圣洁得令人醉心的爱情。满纸的苦涩,在齿间游弋。多情的梧桐忠实地守候在诗词里,编织着亘古的缠绵和凄美。

萧萧秋雨,声声敲打着梧桐树叶,也声声叩击着女子那怀人难眠的愁苦之心。“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深宫中,古井旁,梧桐夜已黄。岁暮又至,年年盼宠的女子又在饱受夜寒霜重、孤眠不寐的折磨。玉枕无色,清漏无情,叫我如何去承受这份绵绵无期的寂寞?

温庭筠在《更漏子》里写道:“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还有易安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把梧桐和细雨绝妙地糅合在一起,把一个女子盼夫的闺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让读者哀伤得不能自已。

经过一代代文人的惨淡经营,似乎我们一触及“梧桐”二字,那凄苦哀怨的美学意味就会油然而生。

于是悟然:有些凄苦是必须有寄托之物的,比如梧桐,比如细雨,比如缺月。不然,便真是“无处话凄凉”了。

可如今呢?我欲举杯邀月,却猛然想起天上之人不过是宇航员手中冷冰冰的石头,于是兴味尽失。那声声“不如归去”不再响起,杜鹃鸟早已成为我们的盘中物;连“梧桐更兼细雨”这般情景也变得越发稀少,桐木倒于斧锯之下,一片片人工林如何能表达我们难言的愁思?

谁能告诉我,当杜鹃已尽,梧桐已残,连雨声都变得矫情,我还能到哪里去寻我的念奴娇,到哪里去觅我的外婆桥?!

除了梧桐,谁能慰藉秋天的寂寞,谁能承受千古的哀愁?只可惜,“一声梧桐一声秋”的情景,正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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