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一座。城墙下是成群结队的蝼蚁浩浩荡荡涌过来;城楼上,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坐拥王城。一场不曾改变的格局。
城墙足够陡直高耸,让一些卑微渺小的蝼蚁顷刻吓散了本就少得可怜的信心,尽管那是它们曾精心用力地构建过的。最终也只得故作冷漠的退却一旁绝望地旁观,看一拥而上的蝼蚁们歇斯底里的疯狂厮杀,空洞的眼神中是满满的冰冷与残忍。
余下的蝼蚁盲目而慌乱的奔走,拼命的相互践踏推搡着,没有一点温度、不带一丝情感地争抢着凑到墙边,以一种慷慨赴死地姿态奋力攀着这城墙,现实把它们拖磨得只有毫无退路的横冲直撞,连一腔孤勇都没剩下。
这世界也被衬得发黑,黑到麻木。
无论多努力,也逃脱不掉观战者或是牺牲品的二选一式命运。
王者只属于城楼之上的那些人,城里面才是关于天下的争夺,这城世纪之战,从来无关蝼蚁。
对过答案的练习册摊在书桌,一如既往的几乎从头错到尾,密密麻麻地用红笔修改过的痕迹,像是汩汩流动着的血液,动态地展示着命运的腥甜。不想看见那抹鲜艳的黯淡,我胡乱地合上扔进书包,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摞可能用得到也可能用不到的书塞进去,书包口撑得向两边倒去,大大的空缺像一个随时都可能吞噬掉我的漩涡,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书包的锁链拉好,膨胀得像酝酿起的满腔怒气。
书放得刚刚好,重量足以压垮我的肩,我光明正大的弯着腰在人群中,拉紧的衣领被我扯上来遮住了大半部分脸,被帽子压下来的流海散乱地挡住了眼睛。
我不需要被谁认知。
反正蝼蚁几不可闻的低频声音从不会被这世界听见,瘦弱的身体也许本就该被这世界无视。
我是个众人以为的一等学校的,名义上的二类班的,名副其实的三流学生。
就是那种应该有的保障实现不了,不该有的状况处理不了的一等学校。
就是那种二快需要的义务一样不能少,二快拥有的权利一样不能有的二类班。
就是那种缺劣被无限放大,优点被无端漠视的三流学生。
像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以吞噬孤寂与悲怆为生,在混杂着铁铐气息的黑褐色颗粒中翻滚穿梭,大片潮湿的青苔令人作呕地腐烂着。
我就是庞大蝼蚁大军中的一员,丑陋而低俗的蝼蚁。
无穷无尽的考试总是灰天暗地的砸过来,来不及喘息,一张张复制似的成绩单出现在自己面前,名字永远在最末尾附近的位置。惊人的相似,却并不像一场可笑的巧合。
这明明是最没有悬念的事,又为什么压抑得连死亡都显得幽默。
明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却还是渴求谁可以怜悯一痕光芒给我。
即使是燃过的火柴又擦起的微茫火光,我也甘之如饴。
蝼蚁生活的地方连黑暗也显得太过明亮。
很多时候,暴露在外面的东西都是最不真实的。
能被人看见的,永远是你无所顾忌的睡姿和放肆喧闹的笑意,而内心中堆积成山的压迫感与深夜被子里汹涌到绝望的眼泪,都只是深匿起的,不会被世界认可的意识。
小丑在表演高空走钢丝时因威亚发生损坏,失足跌落下来,他恐惧地大叫,狼狈地挣扎,在哄堂的笑声中狠狠摔在地上,头破血流。众人为小丑精湛的演技和真实的道具而吹起口哨,拍起手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只有满身伤痛的小丑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流下了谁也看不见的眼泪。
即使遭遇再惨绝的疼痛,伤口也永远不会被众人注目,即使承受再极端的对待,难过也永远不会被众人认可。既然是蝼蚁又何必呐喊、何必搏击。
抱着很多做过的习题去办公室问题时,总会有几道目光粘在身上,绘成一朵滴着毒液的暗花。满满的讽刺。
撞见过一个初中同学,她不错目的盯着那一摞子的习题。然后绷着脸,口气有些紧张地询问我的成绩,听到回答后,缓和的脸色添了点兴灾乐祸的颜色,口气轻蔑地接着说:啊?这样的话太少了吧?我看你挺努力的,是不是不适合学习啊,放弃算了,不如学点别的什么,应该多少也有点出路。
她是好学生中的佼佼者,是城楼上英勇地冲锋陷阵的一位,她自然有资本这么说。
没错,城楼上才是真正的战争,那面战得正酣,墙下的蝼蚁仍不知死活的继续向上爬,徒劳地竭尽全力去翻越一个又一个阻碍。不过是蝼蚁缘槐,蚍蜉撼树,最终逃不过南柯一梦的结局。该是多深度的臆妄症,能让这些无知的蝼蚁如此义无反顾的慷慨赴死。
即使是应该得到赞赏的勇气,在这里也被看成了搏彩的笑柄。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有些身为蝼蚁的自觉,为自己能获取几声笑而荣耀。
什么滴落在手上,模糊的眼睛怎么看不清。
从一开始学校永远把最好的三四楼分给快班时的气愤,到听说假期单独给优等生设立小班补课时的忿懑,再到知道学校花钱给快班学生出专门的习题时的无奈,我可不可以说,我累了。
从一开始快班夏令营活动并没有给我们班名额时恼怒,到任何大型活动分配到的指标只和平行班相同时的沉郁,再到全班同学都开始鄙弃“文二快”这个称呼时的冷漠,我可不可以说,我习惯了。
我是个差等生,在前面添加多少光鲜亮丽的修饰或者名头响亮的前缀,也改变不了最根本的那个名词。
我只是蝼蚁,那堵墙上一个快要支撑不住,一不小心掉下来会摔得面目全非、粉身碎骨的蝼蚁。
天空中从不会有月亮和星星可以让我仰望,更别说太阳了。
北大清华班,真是个霸气的好名字。
如果不是学校因为它在只剩半年高考时换掉了我们班主任和数学教师的话,我或许会带着一种非凡的崇敬看待它。像卑微低劣的蝼蚁对至高无上的王者的那种近乎极致的疯狂慕仰。
而如今的自己却像一只想要爆发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不断压制、压制,这种类似出离愤怒的悲慨,不知什么时候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倾泻而出,在这世上撞出“哐当”的巨响。绝望是最难察觉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却可轻易快速的入骨入髓,损坏所有的神经和机能。
城楼上的那些人明亮耀眼,备受瞩目,个个都是身披霞光的王者,他们理应得到最好的对待,理应享受学校为他们创造的最好的环境,配备的最好的老师,我们哪怕要损失一切也得无条件为他们让路。
因为蝼蚁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微小到那些人身上的一点霞光也足以把它们灼成灰烬。
生活不是童话,生活容不下童话。
没有谁会飞临你身边,帮你完成梦想,帮这世间锄恶扶正。
你不是仙蒂瑞拉,没有闪耀的水晶舞鞋,没有华美的曳地长裙,没有宽敞的南瓜马车。
十二点的钟声与王子的拥抱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所以即使你用心去争取,一个接一个地想办法,路过办公室还是会听见有老师说文二快而已,那是矮子里挑大个儿。
是啊,学校自然要以好学生为先,为他们博取声誉。以便获得更多的名利。现实得理所应当。
没有人相信蝼蚁会翻过城墙成为胜者,没有人相信蝼蚁会因奋起拼搏而咸鱼翻身。
没有人愿用相信换取谁的天真无邪,静澜美好。于是命运轻轻掐断比烟痕还微细的希望。
蝼蚁会哭会笑,会雀跃,会悲愤,只是蝼蚁的情绪在掌控者看来一直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永远也造不成蝴蝶效应触发的飓风海啸。
于是被忽略,被无视,被遗忘,被放弃。
生活是没有爱的坟墓,漫长的黑夜让我望不到黎明。
可是,人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我只能一直走下去。
即使找不到爱,走不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