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哒哒”的脚步声扣击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惊醒一扇漆成中国红大门的梦。穿弄堂,踏青砖,林立楼房,巷深深。墙老了,粉出斑驳的影子;台阶老了,钻出青苔来。小径也老了,老成一杯淡雅的香茗,悠远着时光,再也不能撑伞在雨中等游子归人了。 古镇的小径四通八达,的确是像极了一只不太大的网,网住了一镇子老一辈的人。
毕业想考到哪儿去啊?” “去哪儿?当然是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啦!去大城市!越远越好!”在道路的分岔口,长大的人儿,一个个远离,从这里去了从小向往的大城市,那里的天没有这里蓝,没有这里高,没有高低错乱的瓦房,没有早鸢放飞的自由。 于是,便只有老一辈选择在这里留下,他们不愿被关进高高的楼房,不愿乘坐在公路上飞奔的铁牛,只愿静守在这里,在晴朗的午后聚在一起,坐在楼下绣着自己的花,或者到大杂院去唱一支豫剧。就这么一年又一年的守护着自己年轻的记忆。
那条路细细长长,我像是泛起轻舟顺流而下,一路无阻,看遍了泥泞小路边沿的姹紫嫣红、戏花蝴蝶和小桥流水人家。那拱桥静静的立在小溪两岸,青灰色的石块参差错落地砌在一起,低调出一道靓丽的景色。曾经,路过桥的人常常会想想,这里是否发生过一次惊天动的爱情,这桥,是否等待着什么。没有的,那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桥,没有蛇娘子撑伞等待的落寞,没有红衣女子在夕阳的照耀下合歌轻舞一曲的惊艳,这里再平凡不过,也仅仅是记载下了外公外婆相遇,平凡又独一无二的故事。外婆拥有一副黄鹂般的歌喉,只是可惜,出身在了一个贫困人家,作为大姐,她要帮助父母挑起半边天,还要照顾下面的几个妹妹,于是她利用割猪草空余的时间,到车水马龙的拱桥上一展歌喉,她一开口,婉转动听的声音便像涓涓流水一般流出,很快闻名了整个小镇。那以后,只要她一站在桥上,就会吸引来一群小镇的居民。 那次,外公动了心。后来的一个下雨天,为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外婆不得不冒着雨到处奔波,在小桥上与外公邂逅,于是有了外公给外婆打的那把油纸伞。再后来,外公外婆顺理成章的成了亲。油纸伞被外公外婆视为珍宝,好好保养着。外公说,以前小镇上有家卖油纸伞的手艺人,那家店门口总会坐着两个老人,手上一直不停的忙着,一把又一把的油纸伞就像花一样在他们的手中绽放开去。后来呢?我急着问。后来啊,时代变迁了啊,这不都有折叠伞了么?油纸伞不经用了。外公望了望窗外,吸了一口烟,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了声响,甚至连怀表滴答的声音也停下了,只留下了外公长长的叹息和淡淡的桐油味儿。
我从深深幽幽的小巷尽头走来,走近一个半掩门户的小院,浓郁树荫下的秋千上,一个着烟灰蓝衣裙的女孩,轻轻的摇啊摇。那是母亲年轻的模样。母亲幼时住过的房间,依旧还是旧模样。小小的绣花鞋穿过了小镇的所有弄堂,如今随意的摆在床下。我仰头,正好从母亲房间里那小小的天窗望了出去,月色正好。月光晃在空中,究竟照亮多少人梦乡?照湿多少人眼眶?母亲幼时也许就是透过小小的天窗,看见外面一片幽蓝高远的天,天窗再也无法关住母亲隐秘的心事和大大的梦想。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划破空旷遥远的时空与回忆。铃声是今年特别火的Faded,“You're the color in my life, did you faded …” 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也显得异常刺耳,全然没有琵琶特有的柔情与秀丽。我下意识追着记忆的最后一丝光亮,然而天窗上盖上了厚重的电线,把最后一丝想钻进屋里的光线也分割得支离破碎。小镇就像钉字户一般,牢牢的,紧紧地被那些高楼大厦包围在一个拘束的小圈里,甚至连筋骨也得不到舒展,而那些雄壮的家伙终于也挡完了最后的光。看不清路的我迷茫的摔在路上。墨一般的漆黑吞噬了一切。外公笑着与买伞人家的老人打招呼,问寒问暖的聊起了些家常,聊得是那样轻松,但我分明感觉到老人像小孩在十字路口丢失了亲爱的玩具一般沮丧落寞。
记忆消散在小镇道路两边,只留下了同一个模子熔出的古镇式样,如木偶般看着熙往的人。
黑暗中,我穿遍了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