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响了。
听村里的老人说,父亲年轻时是吹唢呐的好手儿。弟弟生前总缠着父亲吹上一曲儿。父亲也是个怪脾气,就偏不。抿着那张干得有些发裂的嘴,颇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没个啥大悲大喜的,吹着干啥。弟弟总要闹上一番。
弟弟死于一条崎岖的山路上。村子在山沟沟里,山的另一侧有个学校。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破旧村子里,房屋道路都是靠村民们的双手筑起来的。修山路要更难。村民们在几近垂直的山体上拳脚难以施展,索性探了几处长得异常坚实的草垛子,揉成一个个环,孩子们便手脚并用地踩在环里爬过山坡——弟弟是不小心跌下去的。从十几米高的山坡上滚落,便结束了他短短八年的生命。
他一手揪着草垛子,另一只手把叼在嘴里的铁桩子插进土里,用那把旧榔头“铛铛”地敲着。这活儿可不轻易。有时候脚下踩着的土块儿松了,父亲的身影便开始晃悠。我远远望着,偌大的山,父亲消瘦的身影挂在上面,像风中飘着的纸片儿。
我再没听乡亲们劝过他。父亲时常会收到乡亲们送来的工具和材料,但从没有人帮他一起修过。有时我会觉得,我这不怕死的父亲是这样孤独而伟大。
父亲被抬回来的时候,是真正个儿面目全非。听抬他回来的乡亲们说,昨晚刚下了雨,土还湿软着,父亲该是踩了个不正着跌下去的。他们发现得太迟,身上几块肉都已被野狗叼走喽。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尸身不全的人是不能埋在自家地里的,只能火化掉。
视察小组临走时,一个干部走过来慰问我,你父亲很了不起,修的路不比这差。他说,你放心吧,以后再不会有事故发生了,娃娃们可以安心上学了。
有风的日子。自作主张把骨灰撒在了这条新修的山路上。父亲把生命献给了这条路,如今路修好了,再不会有人失足跌落,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孩子能放心地翻过大山去上学了。父亲的遗志就此也算是完成。
远处唢呐声飘来。路笔直地通向山顶,像极了父亲坚挺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