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高考的改革,我是极为赞赏的,仿佛从出生的一刹,月老便已为我和汉语牵上了红线,情深刻骨,无可改变。我坚信,汉语,这世上最美的语言,绝不应该寂寞。
这种信念从开始读诗起便深驻我心。“长门尽月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寞”,世上还有哪两句话,能把一个冷宫女子清高倔傲的性情表达得更淋漓精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世上还有哪句誓言,能比这句诗写得更真挚、更动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你上天入地去寻,这人间,哪里还有别的词句,能把这无奈喟叹的人生况味表达得更深刻?“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你纵是翻烂了画册,有到哪里去寻这样的一幅画,让人一见,便觉心酥?心酥,是的,这正是我读诗最大的感受。翻开这一页,是屈原行吟,惊世一跳,心酸;下一页,是李白放白鹿于青崖,醉访名山,心往;另一页,是李易安凝眸处又添一段新愁,心伤;又一页,是容若独立西风话残阳,心荡。从蒹葭苍苍,逃之夭夭,诗词顺水行舟,路遇岸边佳人,偶访醉酒的书生,见证更替的朝代。最爱家里的那本泛黄的上个世纪的《唐宋词选析》,读之仿若唇齿生香。英文诗,再怎么美,仿佛也缺了几分韵味。
“三生沉香萦旧誓,一叶浮萍满新池。”这是我一首诗里的拙句。我上一生,仿佛就与诗词汉语做了约定,这一世,要我作诗偿还。
爱上汉语,起于诗词里悠悠的淡雅沉香,但越发倾心,是因它并不遗世独立。语言,若只能活在纸上,活在记忆里,终究是死的,如巴比伦语,从前的希伯来语。但是汉语不,她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去街上,有人用汉语高声交谈;你翻开书本,满满的汉字令你顿觉心安。打开电视,是播音员朗朗上口的发音,每一句话都似一首歌;打开电脑,是一个又一个汉字,跃动在屏幕上。你会蓦地觉得,汉语是会呼吸的,它就真实地萦绕在你的周围,告诉你,你是一个中国人。你的大爷大妈定居澳大利亚,前些时日归来,一口中国话依旧纯熟。他们说,终究是汉语亲切。是啊,亲切。我爱汉语里高雅的诗词,但我亦爱她沾染了人间烟火的,那部分并不怎么精致的词汇:吃饭、炒菜、睡觉……因为在说着这些词时,你会突然想到:这世上,可是只有一个民族这么说话呀!然后,有骄傲感自心底蔓延而生,你无比确定地感到汉语的存在,中国的存在。
汉语活着,中国活着。唯有中国这个巍巍五千年的历史国度,能哺育出如此出尘又入世的文字;也唯有这种绝美的文字,能配得上来描述,来诠释这个饱经沧桑越发辉煌的国度。汉语,要雅,便雅得直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要俗,便俗得人尽皆知,人人骄傲,甚至从大俗里,透出了大雅的气息。这便是我说的,汉语的美,既立于云端之上,又深入红尘之中的美。汉语,我坚信,是世上最美的语言。
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近来的中国,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热潮——学外语成风。汉语,被当成一种古董,被丢弃,被闲置。在这种状况下,高考的改革便显得更为必要了。我的母亲忧心忡忡,直说我的英语成绩最好,降分了怎么办,我置之一笑。成绩好,并不代表热爱。这一生,我只承认汉语是最美的语言,觉不应该寂寞。
寂寞——我忽地又想到,汉语真的寂寞吗?的确,语文越来越成为学子最淡漠的学科,可是,汉语——它真的寂寞吗?
我跑回家,去寻那本《唐诗》。我看到梅妃和杨玉环,一个艳如桃花,裙裾下有无数草木痴痴追随,一个洁如梅花,置于冷宫无人宠爱。可是,我却看到,后人对梅妃,已然拥有不输于杨玉环的情感,且这种情感不是追捧,而是无比真诚的怀念。梅花裁冰为骨,携玉作魂,看似寂寥,却不寂寞,因为她有月,有风,有雪,有懂她的人。
汉语正是那枝梅,纵然人人追逐桃花,却并不寂寞。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爱她,懂她,他就不寂寞。
现在想来,有人担心汉语消亡,其实无甚必要。我们需要高考改革,来提醒人们注重语文,但我们从来不需要,撕心裂肺地呼喊,救救语文。
因为只要法兰西民族在,虽然有最后一课,却不会有最后一句法语。
因为只要犹太民族在,希伯来语经历艰辛终会成为官方语言。
因为只要中国人在,汉语就会永生不死。
汉语呵,我愿做你那个虔诚的信徒,用一生去嗅你的冷香。
你不会寂寞的。
相信我,相信中国人。
【评委点评】
海德格尔曾说:“人是生命的看守者。”看过这篇文章,最深的体会恐怕是“中国人是文字的看守者,只因汉语行进处,便是中华民族心灵的乡关。文章以“高考改革”这一时事热点起笔,立意切实入世,而又以诗化的语言,真挚细腻的感情行文,格调清雅,古韵醇厚,显示出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前两段开门见山,由“语言是民族灵魂”引出中国人对汉语的情思,又由个人体验阐释“汉语是最美的语言”。第三段将汉语具体赋为诗家语。通过古诗词对不同生命状态微妙情感的鲜活演绎,论证了汉语的深邃浑厚精妙。接着承上而来,将汉语转赋在生活中——最通俗的语言却传递最亲切的情感。原来,不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怎样的汉语都美得让人感动。
随后借梅、杨之例扣题,呼应地写出汉语不会消亡,中国人将其虔诚的信仰。
文章行文流畅,一气呵成,层次清洗,结构紧凑。先抑后扬,先委婉含蓄,后晓畅真挚,引发读者心灵共鸣,极富感染力,不失为一篇佳作。李国锋,山西大学附属中学语文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