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身上的桶，直起身来，用手背抹了两下头顶的汗，把长辫子从胸前拿到背后，长叹一口气：“唉，又是一天了。”
我迟疑着，最终因忍不住而问出口：“少穆，你……可曾有悔？”
林则徐没有说话，转身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轻叹一声，闭上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时至中午，清晨的雾已经散去，日头正毒。我斜靠在井旁，盯着不远处仍在不断搬运的林则徐，回想早晨的种种，不禁疑惑：为何身为民族英雄的他，回答得那么无奈呢？
突然，几声叫嚷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不远处，林则徐被一群人围住，一个男工一拳挥过去，打在林则徐的额角，又是一拳，打在腹部……林则徐缓缓倒下，由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人群散了，我走上前去，将他扶进屋里。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钦差大臣，现在已是头发花白，眼眶深陷，脸上满是被时间碾压过的痕迹。
我将药粉轻轻倒在他的伤口上，抹匀。看着这张饱经沧桑的面容，没忍住，又问：“你真的，不悔吗？”
他突然被触怒，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药罐，用力甩出。罐子砸在床脚，碎成瓷片。他一只手指着门，一只手扶着床板，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你，出去。”
我不敢再说话，只得站着等他冷静。许久之后，他开口了。“你问我‘悔否’，我亦尝问自己，悔否？”他看向远方，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若烟非为我所禁，则我仍为朝臣，而非罪臣。不必受尽凌辱，罢官革职。然天灾不断，百姓困苦，大清国力日益衰微，烟，岂有不禁之理哉？我乃大清国之子民，岂能见国之衰亡而不救？为宫室之美而不谏？见蛮夷之入侵而不御？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虽葬身此地，亦未尝有悔！”
他转身，一步一步吟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深夜，但月亮却依然皎洁。虽然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但也曾圆满过。月光拉长林则徐的影子，我目送他，走进屋中。
或许他曾动摇，曾犹豫，曾不甘，曾纠结。但最终，即便是死，他也为了他深爱的大清，在所不辞，不辞冰雪为卿热。我目送他，走进屋中。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我只愿雾气消散，尘归泥土，太阳的光芒照耀每一个角落，驱散阴霾，还复光明。
作者：北京考生来源：《语文报·高考版》2015年10—11月作文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