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宛若被浓汤煮过,馥郁,却黏稠。我嘟哝了一声醒来。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南雁的山顶,向下望的时候,一阵眩晕,而后便扑下去。耳边风声呼啸,像是狰狞得意的狂笑。我以为会粉身碎骨,结果大片的墨绿色一闪,我又站在山顶,再然后,扑下去,又站着。
怪异荒诞地循环。好在算不上噩梦——于我,俯瞰是一种姿态,而跌落,则是一种恣意。
至于梦的由来,该是因为今日去了南雁山,倒是初中最后一次的集体外出了。
大巴开到山脚便停下,我们一窝蜂闹哄着挤下车去。行了十来步,便望见卧着的南雁大桥,不壮观,亦不宏伟,于朴素之中带着乡土的灵动。桥下一江秋水蜿蜒着铺陈开去,我也并未注意水名,只是默默地看着同学们在桥上拍照——
倒颇有卞之琳“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境。
一位山里的村民站在秋水中佝偻着背,伸出竹竿去碰着水里的什么。这样的场景,于突兀之中携带着几分和谐,颇有古诗词中所谓的以动衬静。
于是入山。在不高处草草地观赏了几处景观。甚至连九曲洞也未曾进便匆匆涌向东洞入口处的南雁宾馆。周围几张圆桌,堤下一湾水,翻吐着雪白色的泡沫,打着旋儿,浅唱着流过去。坐在堤上,啃了几口面包,灌几口奶茶,算是补充能量。
再抬首,于曦光之中看万物湮灭,天地肃杀——眼中一片苍茫,纵横交错的质押挡住了仰视的视线。我不满,于是拉了木,扬言要爬到山顶。
一路漫长。青石板台阶的边缘长着苔藓,有几分江南柔婉绰约的模样。开始时自然斗志昂扬,头上顶着旅游社所分发的帽子,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张牙舞爪,眼中闪烁着莹莹的光泽,倒映着旖旎的山色。
就这样过了会文书院,也不觉得累。穿过了有着暗淡污渍的白色门墙,立在所谓雁山第一泉旁边,看见的却只是一口井大小的浅坑,分不清颜色的泉水安静地将身子陷入浅坑,姿态孤独而倨傲。水面上漂浮着两片落叶,像鸳鸯,似鹭鸶,同样安静,令人顿失错觉,仿若时间静止,可回神时,时光还是同往常一样翩然轻擦。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小的泉水,我却并不觉得它有愧于“第一泉”的名号——是因为它身前的古朴书院,它身后的嶙峋怪石——还是那份宁静,在不经意间便化为柔软的悸动,席卷了游人的全身,令之欲罢不能?
我差点儿就在这儿停留下远行的脚步。
然而忽然想起,自己不过是一个浪子,妄想登上最高,看江山如画,落霞不落。而这里,显然不能满足我那颗沸腾的心。
便继续和木上去。我以为,指示牌上的“一线天”会是我想要的地方——多霸气的名字!是否真可以看那悬崖绝壁若腾蛟起凤,怪石嶙峋似翩然飞鸿?
山路悄然,班级的大部队在东洞迟迟未来,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尽是穿着校服,却叫不上名字的别班同学。走走停停,我扶着山路边的凉棚气喘吁吁,再次抬首,仍旧是枝桠,可我觉得离天又近了一步。
我知道我热衷的不是站在山顶俯瞰诸峰的狂妄张扬,而是一路征服,向上攀登的快感。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山路无限放大,只为回眸时,眼角能顿住别样的风华。那是云烟,可却更像是我的千军万马。
就这样到了一线天。从下而上,两道路越来越窄,更兼陡峭的阶梯,倒也不负了这名字。只是当我钻出洞口,站在小平地上,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的视线中那些纵横的枝桠越来越少,可是,望见的小小的诸山之巅,仿佛离我还很遥远,孤独地掐算着九天星玄。
艰难地迈出一步。
这时才真正体会到累到极致的感受,,已经不仅仅是双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了,那种看上去遥不可及的高度所带来的失落,像发酵的面粉一样,在灵魂里疯狂地膨胀,麻木得连累也体会不到了。
可是还是要爬,这时心里已没有所谓伫立千山之巅而睥睨天下的滑稽念头了,唯一支持住自己的,不过是不想让最后一次秋游留下遗憾的卑微而执着的信念罢了。
更何况,身边还有木。看出她很累,却依然陪我在身边,今夕何夕,不离不弃。
便肆意地调侃,嬉笑,好把自己放逐在欢笑,只为短暂地忘却伤痛。
后面有三两个男生赶上了,叫嚣着“女汉子,让路!”然后超过了我们。我们一咬牙,不服气地加快了脚步。山顶上的亭子已经近在咫尺了,安静得像是在休眠,亭子边古老的枝杈却不能遮掩那上面三三两两的学生彼此笑着,明媚张扬。
这千万人,千万树中,我所仰视的也只有那座小亭子。
而我和木披荆斩棘,终于尘埃落定。彼时我们站在山顶上,向下望去,眉目依旧的是这江山,也只有这江山。
南雁。南雁。
我轻轻启齿,朴素无华的名字在我的唇齿间翩跹起舞。我用尽温柔的,宠溺的,无奈的,悲伤的语气唤这座睡着的山,只觉唇间像是灼灼生辉得要开出花来。
秋风乍起,冷叶无声。四周的山们匍匐下来,摆出虔诚的臣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