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没有雄伟壮观的长城,我的故乡没有莽莽苍苍的林海,我的故乡没有危峰兀立的山谷,我的故乡没有墨线勾勒的草原……我的故乡只是烟雨江南里一座温婉恬淡的小小的城。
但我爱她。
我爱看这里漫漫岁月中流淌的亲切,爱看蜿蜒清秀的小小河流和四通八达的窄窄巷弄,爱看古色古香的青砖绿瓦和紧紧挨着的矮小平房,爱看心无城府的热情妇女和勤劳务实的淳朴壮汉,爱看和蔼亲睦的耄耋老人和文杰灵韵的男娃女童……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生长在这里。看着这里的山水,看着这里的人。
那时候,我很小,小城也很小。城里的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是亲人、朋友,由小小的城维系着。
白天,这里是忙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农田里,农民们唱着农歌辛勤地劳作,晶莹的汗水从额头洒落,溅起粒粒尘土飞扬。累,但每个人的嘴角都向上扬起,时不时地互相搭一把手,交换一个友善的眼神或微笑;路边,小摊贩们顶着烈日却不觉疲惫,卖力地吆喝着,空闲时就几个人凑在一起谈笑唠嗑,骄傲满足地宣扬自己的收获……每个小小的人都在为自己小小的家努力着。
傍晚,这里是温馨的。随处可见袅袅升起的炊烟——一位位头发花白却慈祥温和的老奶奶嘿咻嘿咻从屋子里搬出煤炉,然后握着铁钳子站在炉灶旁,佝偻着身子用手里的钳子拨动炉灶内的煤球,于是便有小小的一团火焰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烟从炉灶内窜起。窜着窜着,炉灶上的锅子里便会冒出勾人心胃的香气。每个鬓角雪白的老奶奶都站在弥漫爱的香气的炊烟里,时不时交流一下做菜心得,或者你给我尝一尝新烧的糖醋排骨,她送过来家里刚包好的油面筋……奶奶们旁边蹦跶着一字排开的望着锅子流口水的小小孩童,一会儿闻闻这家的鱼,一会儿又偷吃两块那家的肉……炊烟融化在孩子们和奶奶们的笑声里,很温暖,很温暖。
夜里,这里是欢乐的。溢自肺腑的快意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庭院里,门前的大榕树下,几个家庭挤在一起,围坐在摆满饭菜的石桌前,卸下了一身的疲累。饭后,大家又端出小板凳,坐在家门前的空地上乘凉,与家人、邻居、朋友畅谈一天的经历。小小的他和她和它便撒欢儿地奔跑在大人的视线里,嬉笑,游戏,追逐,打闹……看着淳实、开放、友好的人们,就连自由翱翔在空中的小鸟们,一瞬竟也忘记了自己是鸟,扑腾着翅膀,争着飞到人们的身边,自然地融入到了和谐的氛围里去。
那时候,每个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都大方打开心门,毫无隔阂地交往着,人与人之间涌动着的只有最真诚的善意和最真挚的感情。
渐渐地,我长大了。
可是一切都变了。
小小的城也长大了。小小的城变成了大大的城。
窄窄的巷弄不见了,青石柏油马路替代了它;古色古香的平房不见了,冰冷的钢筋水泥替代了它;蜿蜒清澈的河流不见了,肮脏臭恶的垃圾蓝藻替代了它……
淳朴友好的人们也不见了,隔膜猜忌带来的疏离替代了它。
小小的城变得喧嚣,变得繁华,变得,冷漠。
小小的城去哪儿了?现在的城变得那么陌生,我害怕。
我害怕人们的对峙,我害怕人们的冲突,我害怕人们的猜忌,我害怕人们之间那道我怎么也冲不过去的隔膜。我怕,我怕被人们的冷漠刺伤。
爸爸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要认真地学习,丰满自己的羽翼,要勇敢地飞,奋力地飞,飞过这里,到河的那边,海的那边,到温暖和平的地方去,到另一个小小的城去。可是我不愿。不管以后将要飞到多远,我还是会回到这片土地。我要守在这里,一直守在这里。我几乎执拗地坚持着。
是的,我依然爱她。
我要留下来守望我的故乡,守望我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城。小小的城还会回来的吧?我相信,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