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三十出头,自小长在那个穷乡僻壤里,从了几年农事,家里人又想让他出去学门手艺,好去大城市里谋个生活。
“手艺”,他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思绪被越拉越远,他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循着记忆的指引,停在村头那一处几近坍圮的垣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尘封往事的木门。
十多年前,这屋里住着个手艺人,雕刻技艺精湛。只是没有人知道姓甚名谁,因为他总是一个人。
年少时的心思总是单纯,总是轻易的就被些小巧精致的玩意儿勾去心神,一有空,他定要溜进那间老屋在一旁默默观赏观赏这神奇的艺术,他看着那鬓发已霜的老人,额上深深浅浅地刻着岁月沧桑,夕阳的余辉被那精致的雕花木窗撞碎,细琐地洒在他脸上,那专注的双眼更显得深邃明亮。他看着老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上轻触了几下,吹影镂尘,在矫捷的刀影里,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老人手里绽放开来。他从那冥然兀坐的老僧身上,想他曾经过怎样的晨钟暮鼓,踏过怎样的云水生涯;也从那轻舞水袖、回眸含笑的女子身上,似看到一场艳压群芳的惊鸿……或许是老人格外地孤独,才要将这些木刻雕得格外鲜活,他这样想。
当好奇与兴趣一点点累积,渐渐转变成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他开始痴迷,开始向往。
后来,他拜了师。
岁月总是在热爱中走得特别快,他是个有悟性的人,也跟师父的那几年学到很多,譬如,静心,譬如,孤独。有一次,他听师父说,“以前老祖宗担心每往下传一代人,传下去的东西就少一点,可是现在,竟然连个往下传的人都找不着了……”只是那时,他还不懂。
后来,那是个深秋,他一如往常兴致勃勃地推开那扇门,可屋内,再也无人应答。师父走的那晚,谁都不知道,他生前孑然一身,走后也未在这平静的村庄里掀起什么波澜。他忽然慌了。
那年是个暖冬,可是却只有他一个人感到刺骨的寒。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我们凭什么指望一个少年会在目睹了一个场连挽留告别都没有的孤寂的离去后,还要有勇气将自己的一生押注于此。他不甘,也不敢,很多年,他都未敢再碰这扇门。
前尘隔海。而立之年的他再推门走入,残破的屋内却只有里面那些上好的木雕保存地完好,未被虫蛀,“手艺”这两个字在他心里越沉越深,越埋越香,他扫去屋里的蛛网,转身,万丈霞光。
他终于不再逃,终于正视自己心中那份恋恋不舍、念念不忘的热爱。他在这里守着,也默默地等着,等他鬓发也霜的那天,是否也会有哪个傻小子闯进这门手艺的大门,如他,如他……
山东省胶州市实验中学高三7班 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