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词言情。古老的社会很容易在节奏分明的五言七律中露出它的真容，而百折回肠的词，则在一滞情感的洪流中，倾诉着一个人对世界独特的认知。“词人是时代最敏感的良心。”“别是一家”的李清照，注定要与那个时代同呼吸共命运：她灵敏的嗅觉在早年已探知了历史一隅，在与张文潜的对答中给了大唐中兴一个无愧于心的评定；她在山东遭受颠沛之苦，非生于水乡富庶，却吟诵小桥流水人家；她站上法庭，她锒铛入狱，她接受士子、路人的指点，她直面理学对妇女的评定……她的诗词从一开始就灌注了时代的情怀，尤以后期作品为代表，她更是将自己瘦削的身影埋进了血色河山漫天飘零的黄花之中。“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如此高格，塑造了远高于“兰心蕙质”“秀外慧中”的李清照，她保留了完整的姓名、完整的思考、完整的人格、完整的感知世界脉搏的能力。这是那个时代女子的幸运，亦是那个时代觊觎的目标。

然而，社会从一开始就借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来打磨、改变一个成长中的生命。不论如何才思奇崛，在时代的裹挟下，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如今的我们，年轻而故作深沉，总爱效仿名家笔下“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意味、“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勘破态度，却总会忽略写下此句的苏子被贬黄州、流放岭南，接受罡风锤打，甚至有时也难以将词意付诸实践的境况。如此大文豪、大名士尚且如此，何况终究一女儿身？几多挫折，几多磨难，锈蚀了盛着名香的金炉，摔折了云鬓松挽的玉簪，催红了落日，熬空了驱壳。女词人在时光的幻境里，被世情缚住心思，聪颖明慧如此，却也只能在空旷的陋巷里，吟着留传千古却于自身、于时代无多益处的“怎一个愁字了得”。

人的思考被世风裹挟，人的灵魂被世界牵引，负载着日益沉重的悲欢离合。似乎，我们都在靠着自己的努力慢慢成长、进步，但无时无刻不有时代暗流在生命底色上汹涌。被迫成长，每一个生命都会重蹈。我只希望，即使是生理上、经历上遭逢悲剧，这种成长也不会再成为后来者灵魂的痛苦之源。也许，当我们以足够的智慧与勇气看透自己，理清千头万绪，带着了然情怀携手世界，世界终将会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所有的星星也将会为我们照亮前路。

作者：冉天枢

来源：《语文报·高考版》201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