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鼓!走阵!”
场中央的鞑子官可算见完了他那冗长的礼,直起身抖了抖弯腰时被屁股拱厥了的黄绸子披风,手里拂尘一扬,大喝了一声。到把杵在鼓后头的胖子吓了一激灵,赶忙抓起鼓槌儿。
哒哒,咚嘟咙咚嘡
先是磕了两下鼓梆子,就是给边上敲锣打镲吹喇叭的提个醒:我这就要甩膀子开干了!打完这个花点,手指张开聚成空心爪状,一按鼓,息音。再开打时,喇叭铙钹一齐地跟进来,顿时喧哗一片,穿着彩衣的大姑娘小伙子也一齐动了起来:小伙一扑,姑娘一躲,正面扑不中,小伙就绕到姑娘身后去,扑身一搂。嘿!要是搂住抱住了,姑娘就合起扇子,轻轻敲一下小伙的脑袋,然后就和他斗起秧歌来了。那是你上个步,我哈个腰,你撅个嘴,我缩个脖。两两之间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合着喇叭锣鼓还有卖呆的叫好声,织合一起,好不热闹!看着大伙扭的欢实,胖子心里也满是美滋味,手底下敲的更有劲了。那可真叫槌槌到底,声声彻耳。震的人头发丝儿都直蹦达。场子里高高的树和树之间扯着线,挂着大红灯笼和彩灯。外头人扒着人的往里探,站得高的几位脑袋瓜都比灯笼高了,可是再怎么看也都是人脑袋,甭想看到最里头的秧歌儿。正是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中国国家舞蹈大赛地方舞蹈金奖获得者是——允和地秧歌表演团!他们用欢快的舞步向我们展示……”此刻胖子已经听不清动静了。他太高兴了!他想敲鼓!想使劲敲!没有鼓他就把衣服搂起来,满是茧子的手啪啪地拍着肉,楞是把白肉都炸红了。他太高兴了!这是他们秧歌团拿的第一个奖,也是最大的一个!拿了奖,大家都挺高兴。在回乡的路上,赵团长当着大伙的面,可把胖子给好个夸:“胖子今天这鼓敲得真带劲儿,忒好!人家领导都说了,看咱秧歌儿有一半儿看的是他哩!还说要少了他,咱可拿不着这个奖耶!”大家伙一听,这还得了!一块儿起了哄,嚷嚷着要胖子请客喝酒,车上顿时热闹起来了,车子跟着也高兴,溜着土坑就开始蹦哒。连道边的老榆树都乐的直晃脑袋!
得了这份大奖,胖子活的更神气了。天天把他那副用成了枣红色的鼓棒子——胖子打鼓的鼓谱和鼓槌儿都是家里传了三辈儿往上的老物件儿——装在个麂皮口袋里,绑腰上可哪溜达——毕竟,这就是他的奖杯了。
春去秋来很快十年过去,竞演得奖的余热被赵团长发挥到了极致,允和秧歌团不止一次的进京献艺也使它一度辉煌。而允和村平日里也是扭秧歌的。太阳下山就开始,扭上一个小时,完了回家睡觉,保准一觉到天亮。而且一年里还有两件大事儿,是扣鼓和启鼓,到过年了还要挨家挨户的“跳喜”,元宵节也要“跳花灯”。在冬至的时候要扣鼓,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秧歌儿,要大扭特扭,扭得堆到波棱盖的雪都能给踩平喽!等到了来年春分,又启鼓,开始新一年的循环。就算在最老一辈儿人的印象里,允和村的秧歌也是这样的。而胖子,就是那个每天必去广场给秧歌伴鼓点的人。
可是这两天,胖子觉得事情不大对。已经连着有两三天了,团长每天都在他前脚刚迈出门的时候来,接着就告诉他今天不扭秧歌了,让胖子不要去了。这下胖子犯了嘀咕,心里寻思着:也没听说是鼓破了还是镲漏了的呀,喇叭就更不能出事儿了,吹喇叭的小赵鑫和赵团长还是一家子的呢,出了事儿他赵团长还能每天来一趟?这不阴天不下雨的说不扭就不扭了,指定有猫腻儿!不行,我得去趟广场!可也巧,今天赵团长也没来拦他,这下好了,刚吃完饭,胖子就绑上鼓槌儿奔着广场去了。
还没进广场,胖子就听见那头嗡嗡的放着些什么,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啥,只知道是流行歌曲,“咚呲咚呲嘡呲嘡呲”,听的人脑袋瓜嗡嗡地疼。找了半天,可算找着了赵团长,这胖子刚要开口,没成想让赵团长抢了个先:“哎呀,胖子!我正要找你呢!来来来,快看看!这可是村里给咱新买的大音响,看看这块头,贼啦得好哇!以后你要是不来,我还能放点儿鼓子啥的给他们扭,多好!多好!” 胖子看了看赵团长一劲拍着的那个黑色的“大石头”,正放着些他听不懂的歌儿,他又转头看了看广场里走着队列的人。盯了一会儿,又把脖子拧回赵团长那儿,问道:“他们这是嘎哈呢?”“跳舞哇!”赵团长还在鼓捣他那个大音响,也没抬头,乌拉了一句。胖子又看了看广场,说:“这帮人这也叫跳舞?我看到现在也就这一个动作啊!”赵团长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瞟了他一眼,怼回去一句:“人家舞就那样儿,跟谁跳没关系。”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一会儿你可别走啊,他们跳不到一个点儿,跳完咱就扭秧歌!”“嗯”胖子闷声应了下来。
胖子就站音响边上,听着“咚呲当呲”哼着他的依儿呀儿呦。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接表妹看花灯。
看灯是假意,妹哟,接你是真心。
二月探妹龙抬头,我在房中把书读。
念书心不定,妹哟,一心挂两头。
三月探妹是清明……
终于等他们跳完,天已经黑透了,夜空上零星挂着几点亮光。广场里除了他们只剩下不到十几个人等着看秧歌。胖子有点发憷,去找了团长:“咱还扭不扭了?”听得出来胖子有点担心。“今儿先不扭了吧,大伙儿第一天跳这个舞,都挺累的,就歇了吧。再说,咱们要扭的话,扭的比看的人多,咱也抹不开面儿不是?回吧!明儿来,明儿一定扭!”团长看出他有点儿不爽心,是劝着说的,胖子也就回去了。他是想说点啥的,但啥也没说,也不知道说啥。反正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样的事儿,一连就是一周多。胖子天天就是去看着,等着。等到人家跳完了,他这边刚要把鼓槌儿从皮子里掏出来,掏到一半儿,赵团长就让他回家了。就这么掏了三天,后来他连掏也不掏了,光等着。再后来,他连口袋都不系了,光爪儿去,光爪儿回。天天就这么干耗着。
耗了十三天,胖子实在是憋不住了,抓了只鸡,提溜着就去了赵鑫家。进了门儿他啥话也没说把鸡往地下一撂,就蹴在台阶上抽烟。这可把赵鑫吓着了,赶忙迎出来,问道:“刘叔这是怎么了?家里要是出什么事儿了有用得着大侄儿的就直接说,甭带这些东西,见外!”说着捡了个草篮把鸡扣在里头。胖子斜楞了他一眼,把烟撇在地上,也没捻。他就盯着烟头上还有的丁点的火星,哑着嗓子说:“小赵鑫,老叔有个事儿求你……你去劝劝你三叔呗。”赵鑫一听一愣。“俺三叔咋了?”“你劝劝他,让他继续扭秧歌儿吧,成吗?算叔儿求你了!你是没看见他们跳的那个舞哇,那个叫个什么舞?就那么几个动作,跳一个多点儿,难看得死咧!跟咱秧歌能比吗?能比吗!咱那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虽说上不了大台面,可怎着也比那些个……那些个什么的强吧!老叔真的是求求你了,老叔没招儿了呀……”赵鑫一听,这才知道细情,心想:“感情是这胖子想玩鼓了”。“行,刘叔。我今晚上我就去,您先回吧,鸡您给拿回去,要是有啥信儿,我第一个喊您行吧,您先回啵!”
赵鑫去了。赵鑫回了。啥效果没有。胖子绝望了。打从那天起,一直到年关底儿了也再没进过广场一步。
日子是个小媳妇,在镰刀和稻子之间闪走,跟着风私奔了。
“还有三天就冬至了,大伙都等着盼着扣鼓呢,咱还扣不扣了?”赵鑫看着团长一个劲儿的抽烟,他也有些心急。“三叔!三叔!”“听着呢,叫魂啊!”老团长把烟头往破易拉罐上一捻,重重地吐了口气,“扣!怎么就不扣?咱要大扣特扣!去告诉大伙儿,冬至照常扣鼓……对了,把‘跳喜’一块扭了,咱们玩场大的!”这话传到胖子耳朵里,他先时一喜,后来又觉得别扭:“把‘跳喜’一起扭了?没听说过这么扣鼓的呀!”再一细琢磨:“要遭!他这是不打算再启鼓喽哇!”脚比脑子动得快,刚想到这儿他就已经奔着团长家去了。进门儿就喊:“老赵!老赵你出来!你给老子个说法,什么叫扣鼓并上‘跳喜’一块儿扭了?你这是不打算再启鼓了是吧!”赵团长从里屋走出来站在门框上看着他,“等你挺长时间了。先进来吧,咱俩挺长时间没唠嗑了”。说罢转身就往回走。胖子紧了紧腰带,也跟了进去。
“坐吧。”“嗯。”“你想问什么。”“你是不不打算继续干了?”“……嗯。”胖子一下急了,把手往炕上一拍“你这是咋想的呀,啊?老赵!赵团长!咱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还获过奖呢,国家级的大奖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胖子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一个五十好几奔六十的老汉站在那儿揩眼泪。“你先坐,先坐,咱慢慢儿说。”团长又把胖子按回炕上“我知道允和秧歌是个宝贝,我也想扭,但是胖子,咱也不看看咱多大岁数了,咱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扭也扭不上几年了,这两年也一直没有个小年轻儿的进咱团……”“那奖……”胖子急得又插了一句。“是!奖!大奖!有屁用!都多长时间了?十多年了!咱们团里有将近十年没进新人了。这几个月跳广场舞,大家伙都说挺好,外加上年龄也大了,不想扭了。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大伙儿都不想扭秧歌,我总不能薅着人家头发往回拽吧。”他这说着,发现胖子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胖子你就听我一句,咱今年就热热闹闹的扣鼓,你给我好好地敲,敲的北京城都能听见,到时候就有人来传咱这宝贝了,就又有人来扭咱秧歌儿了!”说罢两人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阵无言。“行了老赵,俺知道了,俺回去准备准备,先走了。”胖子起身拍了拍屁股,迈步回家了。
归去一路无话。火红的太阳把胖子的影子拉的贼长,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金。一首小曲悠悠荡荡地出了胖子的嘴。
塞北沙陀劲烈风,出了塞的娘娘盼着回宫 ,凤足斜插葵花蹬,我的坐骑着,万岁钦赐马走龙啊唉嗨呦,怀抱着琵琶来把弦盯,满腹的辛酸有的谁明,心中恼恨毛延寿 ,这个狗奸贼 ,身背画图往北行啊唉嗨呦 。
回到家胖子就把他那副枣红色的鼓槌儿掏了出来,又把装槌儿的麂皮口袋给裁了。捡了块皮子蘸饱了菜籽儿油,把鼓槌儿仔仔细细地搽了一遍,又拿了块干净皮子仔仔细细地把油擀了一遍。剩下的皮子让他绷了两个鼓套,封死在鼓槌的下半身儿做了个把手,这样拿着拔涩,就不爱脱手了。做好了举起来搁在太阳底下瞧。噫!真好!油光湛亮!把鼓槌儿放在炕上,他又去够箱子最上面贴着顶棚放的一个黑漆木匣子。匣子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漆都掉光了。胖子扒拉了俩下锁头,钥匙找不见了。于是他进院子捡了块石头,搁手里掂了掂,拿进屋一下就把锁头给砸了。把锁鼻儿上的铁屑吹掉,胖子终于把它打开了。匣子里面有一件儿他的彩衣,是他爹专门儿给他做的。虽说胖子是个打鼓的,但他的彩衣也是漂亮极了——从领口到胸口都是明黄亮的料子裱上火红的祥云纹,坎袖,码边的线全嵌着亮片儿。太阳光一照亮闪闪。胸口往下没有布料,缀的是齐腰的流苏穗子,也是红的,一拧身儿就跟散开了花一样。裤子则相反,红色儿的底子,黄色的祥云纹,膝盖往下一直到脚后跟儿贴布码着一圈儿亮黄色的穗子。胖子捧着彩衣靠上鼻子一闻,有股子霉味儿,就挂出去晒着了。想了想又把鼓槌儿也挂了出去,一左一右坠在彩衣两边儿。风一过,衣服兜着风把绳子也摇起来了,胖子满意地站在旁边看着。太阳大的很,风暖的很,景美的很,心乱的很……
冬至转眼就来了。大清早胖子就把彩衣摊开,挨条把穗子给捋拾顺了,光身就套在身上——这是他的规矩——红穗子直接贴着白肚皮,外边儿裹上棉大衣,揣着鼓槌儿溜达着就往村部走,那是“跳喜”的第一站。要是单扣鼓本当晚上扭,但“跳喜”不一样,要从早到晚挨家挨户的扭过去,把喜气带给整个村子。
胖子去的早,定的是九点“跳喜”,胖子倒好,七点半就进门儿了,只有团长村主任和书记在,一看胖子穿的彩衣来都是一喜。团长说:“哎呀胖子!难得呀难得!打上次进京比赛以后,我可没见过这件彩衣了,漂亮,真漂亮!”“用得着你说!”胖子把团长搭着他肩膀的手扒拉下去,弄的赵团长脸登时就僵了。书记一看要坏事,赶忙承了一句:“赶快都别站着了,别站着了,胖子过来喝茶,来喝茶喝茶,这可是我女婿孝敬给我的大红袍耶,香着呢!”拉着胖子就往椅子上坐,又回头给赵团长使了个眼色,老团长也就回自己位儿上坐下了。四个人不尴不尬的就这么坐着唠了会儿。陆续有团里的人进来,招呼一声就去外厅搽粉了——打点粉看着亮堂。
九点一到,大伙儿一并去了院子。人贼拉拉得厚,把场子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快冒漾了。村主任扯来一挂鞭——“跳喜”的规矩:起鼓就要放鞭。鞑子官照样上前见礼,黄绸子披风被屁股拱的厥了起来。胖子一愣,他突然想起十年前他第一次拿奖那场秧歌。何其相似!
“起鼓!走阵!”
胖子一下被惊醒,赶忙抓起鼓槌。
当当,咚嘟咙咚当当,咚嘟咙咚,当嘟咙咚,当嘟咙咚,当当,咙咚嘟,当嘟咙咚嘡
起手直接打了一个刹鼓点儿,场子里一副架的“大姑娘小伙子”就和着鼓点亮了相,随后就开始走阵。先走“打场阵”,圈出一块儿大的空地把观众隔开。接着勒个“葫芦阵”,男一排女一排,交叉走阵,在上面看就是一个个大葫芦,两人迎着扭起来,姑娘引小伙赶,你来我往,打个照面儿就斗起秧歌来,扭个身别过去,再走下一个葫芦。走完“葫芦阵”,再走个“双龙别柱”,两两搭架子扭花活。胖子看着高兴,鼓打的更有劲儿了,花点儿换着打,小赵鑫也受了感染,喇叭吹的干净利索。吹完《柳青娘》接着《画扇面儿》,倒了口气儿继续吹《春歌上宫调》。大伙扭的是越来越起劲儿,胖子打的也越来越乐呵,扭了几圈儿又卷了个“白菜心儿”:女在前男在后合成一排,打着圈儿往里卷,打头的刚卷到里头,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大伙儿往里挤啊!别让他们出来!”这是看排头领队的能力呢!赵鑫这个时候也换了曲牌吹了《欢乐步》,“嘚嗒……”喇叭一叫鼓,胖子双槌儿一并,猛扣一下鼓皮,接着也不打花点儿,直接倒点儿,两个鼓槌儿交错砸鼓,给了一串儿急速的鼓点儿。这鼓点儿你要是能踩住了就回家看吧,大腿根儿指定得磨秃喽皮了。“打得好哇!胖子,一会儿走过来直接刹鼓,咱歇会。”团长贴他耳朵喊了一句。不一会儿打头的扭着“前仰后合”就迎上来了:迈步时腰往下塌,头往后仰,上步时,拢腰,头往回勾,一张一合,扇子扬的比天高,漂亮极了。排头走到跟前儿张开手比了个“五”,赵鑫立刻换了曲牌吹《五匹马》叫鼓,胖子合着调子打了个刹鼓点儿。
咚咚嘡,咚咚嘡,咚咚嘡嘡,咚嘟咙咚嘡
男踞女立,定了个斗秧歌的姿势,收相。这一场算是扭完了。
“大家伙歇半个点,咱一会再扭场斗秧歌!”所谓斗秧歌,就是不扭大场,单扭二人小场。两两戏斗,扭起来最是好看。当初胖子他们拿奖就扭的斗秧歌。
这半个小时胖子可没歇着,张喽着给大家唱秧歌柳子,唱了两段儿柳子词又扬声说“今天俺特高兴,这鼓扣的热闹!忒好!俺也不会啥,就给大家唱段儿《四喜儿》吧。祝愿大家伙儿的都有福有喜,升官发财!
福自天来喜冲冲,福缘山清降玉瓶。福如东海长流水,恨福来迟身穿大红。
鹿行小道连中三元,鹿叼灵芝口内含。鹿过高山松林下,六国封相作高位官。
寿星秉手万寿无疆,寿桃寿酒摆中央。寿比南山高万丈,彭祖爷寿高永安康。
喜花掐来插满头,喜酒斟来瓯几瓯。喜鸟落在房沿上,喜报三元独占鳌头。”
“胖子!你这光唱曲儿可不行,谁不知道你家里祖传的打鼓本事,你得给大伙打几套鼓,露两手看看。”边上人起了哄,胖子也乘着高兴,没推迟直接应下了,抓好鼓槌,掂准了位置。
龙冬冬,龙冬冬,龙冬乙冬乙冬冬,东东X东东
龙通通,龙通通,龙通乙通乙通通,通通X通通
龙冬龙冬乙冬冬,龙通龙通乙通通,东东X通通
东东东东东东东,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X东东
打得尽兴,还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头顶着鼓邦儿,面朝天,背着身子打,可也是一个点子没乱。看的起哄的可是一个劲儿的喊好。趁着这股热闹劲儿团长要开鼓了。
斗秧歌是喇叭先起,走慢板,得是紧鼓慢扭。赵鑫起板就吹《句句双》,吹的那叫一个悠悠荡荡,飘飘扬扬,抖音翘音滑音齐上,听的人心里痒痒,听的围着看的人是抓心挠肝,站都站不住,脚后跟儿跟着曲儿就颠儿了。胖子也觉着小赵鑫这曲子吹的忒好,鼓点换的更活了,喇叭急他就急,喇叭顿他也顿,这下撵的赵鑫也急了,换着曲子吊胖子,一溜吹了十多个曲牌子,鼓和喇叭到是先斗起来了。胖子边打边咧嘴笑:场子里头,小伙一扑,姑娘一躲,正面扑不中,小伙就绕到姑娘身后去,扑身一搂。要是搂住抱住了,姑娘就合起扇子,轻轻敲一下小伙的脑袋,然后就和他斗起秧歌来了。那是你上个步,我哈个腰,你撅个嘴,我缩个脖……胖子突然就想起了十年前,想起了他的奖杯,想起了领导专门给他的夸赞,想起了允和地秧歌的辉煌。想着想着心里就满是美滋味,手底下倒腾的也不准了。“快了!快了!胖子!你打快了!”赵鑫一个劲儿地瞅他,甚至把喇叭停了喊他,拍他,可胖子现在已经听不清动静了。他高兴!他要打鼓!他越打越快,越快越打。场子里头也不扭了,都停了看他。地上爬的蚂蚁一堆一堆地抱成团往家里滚,门口的老榆树也吓得直晃脑袋。叶子飒飒地和着鼓。赵团长眼看着不对,喊了一句:“拦住他,这胖子疯了!”可是没人听到,直到“嘭”的一声,胖子把鼓皮砸漏了。这下边上炸开了锅:“坏了,这胖子咋把鼓给捶漏了!”“可不嘛,跳着喜儿呢鼓破了,这算……这算啥事呀!”可是胖子仍然什么也听不见,混像一个吃了大烟的疯汉,鼓槌儿磕的鼓沿“咔咔”直响。赵团长又拔高了嗓子大喊了一句:“快拦着他!快拦着他!他疯了!”突然,胖子一个鹞子翻身,脸冲向天空,胸前的穗子甩开了一朵艳红艳红的花。他咧嘴笑了。
枣红色的鼓槌儿磕在石头上炸得满天开花。
特别说明:
⑴鸣谢新宾满族秧歌传承人赵秀丽女士提供部分秧歌阵法素材。
⑵秧歌柳子多为民间艺人现编现唱,基本无文献记载,所以文中没有详记。
⑶《探妹》、《春歌上宫调》、《五匹马》、《画扇面儿》、《柳青娘》、《句句双》均为二人转曲牌,东北地区秧歌多用这些曲牌。
⑷文中《四喜儿》取自郭德纲改编小曲《发四喜》福禄寿喜歌,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