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

杰夫又多看了一眼破报纸上这首诗。稀奇，他想，居然在报纸上看到了高加索人的诗作。他把报纸翻过来，想找找接下来的段落。没有了，报纸被撕去了一半，还沾上了馋嘴饼的酱料。他失望地把报纸塞进泡面碗，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历史课本。

“早在公元1000年前后，宋朝的社会开放就已经孕育了世界上最辉煌的文明，无论是经济、科技、文化，都达到了中世纪文明的顶峰。1259年蒙哥大汗去世，盛极一时的蒙古帝国在其后忽必烈与阿里木哥的内战中元气大伤，使宋朝北方再无压力。14世纪初期，江南地区孕育出了资本主义萌芽。宋朝的统治在接下来的红巾起义中崩溃，被明朝取代。明朝初期的严苛统治迅速转向开明，统治者放弃了重农抑商的政策，支持贸易与工商业的发展。1405年，郑和奉命率领数百艘船的庞大舰队，开始了旨在开拓海外市场的远航。。。。。。”

杰夫又看到了他最不喜欢看的一段，不由得从书上移开了目光。接下来的内容几乎是他们民族屈辱历史的序曲，每次都让他热血沸腾又扼腕叹息。他很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郑和的船队在欧洲遭受到顽强的抵抗。尽管郑和的舰队轻易粉碎了英国海军，又趁百年战争英国空虚控制了英伦三岛，但教皇马丁五世依然发动了十字军，将欧陆诸国联合在一起，倾教会之力抵抗异教徒。欧洲骑士在明军火器下损失惨重，却在勃艮第公爵的带领下成功赶跑了郑和，还击毙了其副将。郑和被迫率舰队西航，阴差阳错间发现了新大陆，最终辗转回到大明。永乐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发动远征。这一次上帝没有站在欧洲这边，国王们的堡垒在火炮轰击中崩圮殆尽，教皇俯首系颈。欧洲自此堕为殖民地和原料产地，与非洲共同受制于大明。尽管今日已经独立，但高加索人仍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被称为“西戎”“病夫”，受汉人的歧视。

想到这里，杰夫不由得又从泡面碗里挑起那张残破的报纸。“这弗罗斯特何德何能，作品居然被印成铅字，登上报纸？”杰夫厌恶地看着滴落的泡面汤。“见鬼”他咒骂道，“什么恶心的发明，我永远学不会用这两根小木棍！为什么超市里买不到三明治呢！”时间很紧了，读书报告明天历史课就要上交。杰夫现在本应该奋笔疾书，可那甚至不怎么押韵几句诗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未选择的路。。。。。。未选择的路。。。。。。”他喃喃着，“如果。。。。。。”夕晖钻透寝室的窗帘，铺在课本上，杰夫望着窗帘之间夹着的树林，心里好像有了想法。

下午四点半，陈教授把杰夫叫到了办公室。

“小子，你在搞什么鬼？”陈用细眯眼打量着他，“我让你写历史课本的读书报告，你就给我这种东西？这是历史课，不是文学课，更不是什么民族主义白日梦课！”陈的唾沫星子溅到了杰夫眼皮上，杰夫眨巴眨巴眼，“教授，我这不是应付您的作业，这是基于历史的合理推测嘛。”

“合理推测？”陈的细眯眼眯得更细了，“《对欧洲率先进行新航路开辟的猜想》。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欧洲可能率先新航路开辟么？当时的欧洲贫穷落后，人民愚昧不堪，教会禁锢思想，哪里来探索的动力？”“可是如果欧洲的工商业再多发展两百年，如果中国被游牧民族统一。。。。。。”“够了！哪有那么多如果？存在即合理，西方从属于东方的格局客观存在，就可以说明东方文明优于西方文明！”陈教授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像小蛇一样游动，“还有，为什么报告后面要附这几句诗？”

“我。。。。。。我想。。。。。。历史发展的道路也许正像这几句诗。也许一念之差、一个巧合就让历史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杰夫低下头嗫嚅着，原本一米八的身材现在好像比一米七的陈教授还小。“你。。。。。。你这是历史唯心主义！”陈教授眼看又要发作，却像是失了力气，落在高背椅上，“坐。。。。。。坐下吧。”他拿起一边的茶杯呷了一口，换了一种更符合他年纪的语重心长口气，“小杰啊，你是英国来的吧？”“嗯。”杰夫不太清楚状况，有些底气不足。“来北京上学，不容易啊！”陈教授叹了口气，尽力舒张他衰老的肺，“我知道你有想法，但你这样怎么学得好历史呢？”杰夫这时的脸比刚才陈教授的还红。“不能正视自己的落后，总结经验教训，怎么能以史为鉴？怎么能避免重蹈覆辙？怎么能实现你们高加索民族的伟大复兴？”陈教授循循善诱。杰夫噎了半晌，终于吐出四个字，“嗯，我懂了。”“回去重写一篇报告，写点真东西，这个星期带过来。”“是，老师。”杰夫起身，两眼发直，晃了出去，连报告都没拿。

陈教授又舒张了一次他的老肺，随手拿起了杰夫的报告，审视那几句小诗。“韵律不齐，连字数都对不上，这也能算作是诗？”陈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作者名上，“蛮夷！”他总结道。

这天夜里，陈教授五年来雷打不动的失眠第一次没有来拜访他。他不仅睡得很香，还做了梦，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了鸦片战争和九一八事变。

郑州外国语学校　陈道涵　2017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