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

我有一个很大的木制衣柜。衣柜的最底层,很隐蔽的地方,放着一件叠好的、我永远不会再穿的衣服——我的初中校服。

校服蓝灰相间的料子上,用五颜六色的彩笔签着全班三十四个人的签名。彩色的墨迹有些许淡去,但每个人名字的笔画都还看得很清楚。每次摸到那柔软的料子,我的思绪就会回到在校服上签名字的那天。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周五,自然没有平日里要过周末的欣喜。毕竟是最后一天了,有人提议说在校服上签名。我们一呼百应,纷纷脱下校服外套,女孩子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彩笔,校服被铺在每个人的桌上,大家轮流去签名。我忙碌地在教室里穿梭,一遍遍写着我的名字,在最后一个字的末尾处画上一个小桃心。我的手都要写麻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滚下,考试前的紧张和离别的伤感被冲淡了不少。

放学的时候,我们穿着签好的校服回家,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一一告别。老师也赶来与我们挥手再见,说中考加油。每个人说了什么,我早已不记得,留在记忆里的,惟有透过梧桐叶的斑驳日光,聒噪的蝉鸣,和消失在路尽头的签名校服。

毕业之后,我把校服细心地叠好、收起来,放在衣柜最底层,不会与平日里的衣裳弄混。我会经常打开柜子拿出签名校服,轻轻展开,欣赏每个人的签名,回忆名字背后每个人的故事,脸上浮起别人察觉不到的微笑,再把它像珍藏的宝贝一样叠好,埋在柜子最底层。

我们班只是一群很普通的孩子,写不出什么北京东路的日子来纪念一起走过的日子。但我常常会很欣慰,我有一件独一无二的签名校服。

上高中以后,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校服,比初中那件要好看。渐渐地,从衣柜中抽出新校服,代替了从柜子最底层取出旧校服。写不完的作业,繁多的活动,一起开怀大笑的新朋友,我的生活被各种琐事填满,我以为还有些空隙,其实没有。

春夏之交的时候,我通常要整理衣柜,为换季作准备。当我惊奇地发现不常打开的底层柜子边缘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时,我愣住了。有多久都没打开这层了?我拿出叠好的校服,捧在手里,签名的墨迹依旧清晰,可那熟悉又柔软的料子,握在手里,竟很陌生。三个月?四个月?还是五个月?我已经记不清是有多久没把它拿出来欣赏了。它一直都在,在柜子的最底层,在我的记忆的墓地的深处,很久不曾让它重见天日。

我当初让同学们在我的校服上签名,不就是为了让我自己保存一份对过去的回忆么?可我也只在毕业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怀念它,新生活终究是要来的,记忆,我曾以为它很牢固,但我现在才知道,它会被新的洪流冲走,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想起了戴望舒的诗句“我底记忆,是最忠实于我的友人。”他的记忆或许会在木莓和卷烟、破旧的粉笔盒上陪他到永远,但我的不会。

后来的一天,妈妈说要开洗衣机,把旧衣服洗一洗。她把最底层柜子里的衣服全部抱走放到洗衣机框里,并没有太注意都是些什么旧衣服。当我发现我的签名校服也被放进洗衣机时,我不受控制地惊叫了一声,冲进洗衣间拿出那件珍藏已久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检查一番,确认只是领口处沾了一点水之后才松了口气,再次把它细心地叠好,收起来。心跳还是扑通扑通的,我喝了杯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件校服我已不再把它拿出来回忆。但它即将要被洗掉时,我却立刻反应过来,像心底的某个东西被硬生生夺去了一般。原来它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不常记起它还存在,但当有其他事物危害到它时,我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它。

这也许就是对待记忆的最好方式。正如戴望舒所写的那样,它是最忠实于我的友人,不是那种平日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朋友,是只有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最忠实的友人。

回首过去,云淡风轻。云与风的模样,没有谁能真切地记得。但那蓝白的底色,会永远留在心间,永远。

高一:丛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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