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是有记忆的,它的记忆是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
从我的居所到办公的地方,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稍微近点,是一条新修的笔直而气派的马路;另一条穿越一片老房子,七弯八拐的,当然距离也要远出许多。若不是有急事赶时间,我的脚步一般都会不由自主地迈向后者,为的是去轻轻地触摸一下这座城市的记忆。
那里有一片老房子,那里有我努力向往的一种生活状态。
老房子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宠辱不惊,任时光水一般地流逝,像一个胸有沟壑的智者。它没有说话,它不会说话,但它什么都说了。它的古老,它的沧桑,甚至它被世风俗雨冲刷的痕迹,胜过千言万语,抑或本身就是一堂博大精深且精彩绝伦的演讲。看得出来,老房子还在顽强地保持着当年兴旺的姿态,不是一间两间,也不是一栋两栋,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屋挨屋,屋连屋,绵延数里。清一色的明清建筑,青砖绿瓦,飞檐斗拱,有些破败,有些寂寥,在历史的灰尘中透着淡淡的哀愁。
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是地道的城里人,好多年就这么安于现状地生活着。这么多年来,这个城市涌入了不少的外地人,也附带地引进了不少时尚的生活方式。但这与他们无关,他们习惯了一种生活,便懒得去适应另一种生活。他们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活着,活得清醒而明白。起初经商,做点小买卖,勉强维持生计。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许多人纷纷进厂当了工人。再后来,在一轮又一轮的工业企业改革中,他们又陆续下岗了,失业了。从繁忙的工厂车间回到清静的家中,他们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失意,那么苦闷,那么失魂落魄。相反,他们把生活过得很闲适,很洒脱,换句话说,也很懒散。年轻的男女开始变得吊儿郎当起来,没日没夜地搓麻将、打纸牌。当然,他们玩的很小,输赢都不重要,他们要的是那份与金钱无关的刺激。年纪大一点的,除了含饴弄孙外,就是侍弄花草。虽没有空坪隙地,没有一方水塘,更没有半亩园地,但他们自有办法。家家门前屋后的小小空间都得到了最有效地利用,满是花草,千篇一律的草绿花红,有了花草,房子就有了精神,就有了惹人怜惜的模样。栽的最多的还是杜鹃花,蓊蓊郁郁,枝繁叶茂的,宛如一块碧绿的水彩,让人的心都禁不住跟着绿了。偶尔,也有种几簇竹子的,长势都不错,在一方窄窄的天地里折腾出无限的生机,水灵劲儿十足。
屋是典型的窨子屋,散散落落有很多间,进进出出有数重,一个门里往往住着好几户人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好几户人家可能有一些血缘关系,沾亲带故的,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怎样,他们相处是其乐融融的,东家的饭熟了,西家也不会不好意思,碰上了就吃。西家弄了什么好吃的,也会慷慨地分上一份给东家端去,让他们分享分享。这家有什么急事儿,大家会不请自到,比自家的事儿还急呢。当然,邻里邻居的也有发生矛盾的时候,那场面绝对是够热烈和刺激的了。有几个骂街的泼妇在小巷里是出了名的,什么话都骂得出来,而且骂得有板有眼,手舞足蹈。不过,骂一骂也就算了,过不了几天,她们好像忘记了那不愉快的一幕,重又和好如初了。
不是我矫情,在这个日益现代化的城市,留住记忆的东西是愈来愈少了。一样的马路,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街心花园,一样的绿化带……城市的“克隆”技术泛滥成灾,几乎让人们的神经处于麻木状态,感觉不到一个城市的特别之处了。十天半月前,我还只是听说这片老房子要拆迁,现在这片老房子已经完全被夷为平地。
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有过的一片老房子,以及居于其中的人们超然物外、怡然自乐的生活。但我的脚步只能就此打住,我的思维也只能就此打住,因为这一切的的确确已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