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一个原本对母亲妹妹的称谓,渐而引申为社会上比母亲小的女子,听起来感到亲切。现在,还成了各地对女性某种职业的称呼。
三年前,我两次去往美国。在那里,不仅游览了好几个州,领略了异域风情,也看到了华裔妇女生活与奋斗的艰辛。对于刚到美国,手无大额信用卡,上了一把年纪的人来说,要解决生存问题,首先就得掏一个5毛硬币,买一张华文报纸,疯狂地拨打电话联系雇主,或者买个1元钱的面包在职业介绍所软磨硬泡,像牲口似的被人品头论足,挑三选四。
她们被人带去做保姆,就唤作——阿姨。
深夜,在榕树下网站,我读到了浩皓写的长篇著作《洛杉矶的日与夜》,序言里有一段话颇有感概。她说:“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切归零。毫无背景,毫无退路,孤身在美国闯天下。这一批移民,像被空投到荒岛上的自生自灭的求生者。”同时,在其它新闻热点中,我看到一个中美名校的双料女博士后,因失去工作,签证过期,精神分裂,流落街头,而被美国警察押解遣返回国的报道。
高学历的女士是这样,更不用说普普通通的妇女。
我到过纽约,那的确是个一流的摩登都市。繁华如梦,行色匆匆。走在霓虹闪烁.人流如梭的第五大道上,路的两边全是堂皇富丽,流光溢彩的时装商品橱柜。但在摩肩接踵的时尚人流里,即便周末也很少见到东方面孔的阿姨。起初我很纳闷,繁华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华人妇女怎样的一面?
有人告诉我,你得去法拉盛,去唐人街看看。
我到了法拉盛,到了40街。在那条不宽不长的小街两边,四五家职介所夹杂在餐饮.按摩.美发.小旅馆之间。我所看到的情景,与第五大道炫目的华丽截然不同。简直连一个县城的街道也不如。车子随意停靠,广告四处张贴,招牌灯影扑朔。但就是这么一条几百米的小街,却成了中国阿姨赖以生存的一个去处。每天都有几十个阿姨在职介所里挤着耗着,期待被人相中,被人领走。
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我遇见了她,一个河南阿姨。矮矮瘦瘦的,身材很是单薄。灰色的羽绒衣从脖子上一直包裹到脚踝。拉链拉得紧紧的,但衣服仍显得松松垮垮,空空荡荡。只见她欣欣然从职介所楼上下来,被迎面而来的狂风一吹,踉踉跄跄“噗通”摔倒在雪地上。头上磕出个包,嘴里还在碎碎念“好人呐,好人,遇上了好人!”
听说,这一次她找工作已经找了28天了。人家横看鼻子竖挑眼,嫌她个小单薄年纪大。眼看兜里就快没吃饭的钱了,这才来了个吝啬的“高老头”,答应明天带她走。可别人做一天至少70多美元,甚至一百多美元,而她只能得60元。
人家都说她是老阿姨,只晓得她姓余。
其实她才不过五十八岁。十年前,她也清清秀秀,手脚灵活,蛮招人喜欢。只为给儿子长大能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前程,将来能在城里买房娶媳妇,就走东家串西家,借贷了十几万人民币交给“蛇头”作引渡费,才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打拼。她把低三下四挣来的血汗钱,如数汇回家还清了借款,剩下的钱给老公在城区买了新房。她还在法拉盛请律师帮着上法庭,几经周折申领了绿卡。两年前,正想把儿子也办来美国。可儿子不幸出车祸丢了性命,老公以长期分居为由离了婚。
鸡飞蛋打,欲哭无泪。
雪花飘飘,狂风肆虐。余阿姨战战兢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花,踩着积雪摇摇晃晃地向中国同胞廉价的家庭小旅馆走去。嘴里还在念叨:好人,好人……
次日,她去了新泽西一个边远的别墅区。
不久,听人说她患恶性贫血病住进了医院。好在有绿卡,政府管医保。但她从此丧失了劳动力。
两个月后。在法拉盛街头,我又看到了她,形容枯槁,头发稀疏,脸色蜡黄,皱纹满面,目光呆痴,神思恍惚。仿佛一枝将要燃尽的蜡烛火苗,风一吹就要被熄灭。她挪动着蹒跚的步子,在四处打听哪里有单间房子可租。说是医院要她开家庭病床,可她每月只能支付300元房费。其中,包含政府对持有绿卡的特殊困难户的生活补助。这样的条件,这样的病况,还有谁愿意来接收?
霏霏细雨中,她每逢熟人就念叨:“阿姨,阿姨,做了十年阿姨了,唉,做不动了,做不动了”。
声声“阿姨”,叫的有多心酸?!
这羸弱的身影在纽约又能再飘零几时呢?
此刻,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想起了家乡秀流湖雨中那大片的残荷。我恍惚看见片片荷叶已然褪去翠绿的色彩,悄寂地卷曲着泛黄的叶边,渐渐地干枯垂落。而衰败的残叶和荷茎却固执地坚守在湖面,坚守着生命最后的悲壮。
……
余阿姨这样的人也许不止一个。这样的故事恐怕只是中国阿姨在纽约其中的一个罢了。
“阿姨”,在这里就是心酸的代名词。
我想说,美国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不是说你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每个人在承担责任的同时,还的先把自己考量和保全。
然而,法拉盛.唐人街的职介所总是门庭若市。前辈走了,一拨拨新人刚下飞机就来了,60后,70后,80后……源源不断。
人生的十字路口,要三思而后行呐。
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