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缘

下过雨的早上,随意走走,乡间小路,泥土湿润而芬芳,沾到布鞋上面,竟也是不管了,惬意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阵阵的清爽凉润不用一钱买,果真是舒心之极。

小路两边,青草离离,扑入眼帘都是我喜欢的颜色,无论深浓,或者浅淡,绿色总是怡养静气的。

笃信,便是再浮躁再不安的人往这恣意浩荡的绿前面一站,心也会慢慢变得平静柔软。白音有一篇文章写《柔和之味》,“柔和,一定是一种内在的气质,自性清净,自爱从容”,落在眼里的绿意,当也是暗含了柔和之味的吧?因了这柔和,使人由心而生一种欢喜、良善,与从容,是要脚步慢下来,日子慢下来,把心贴近自然,撷一抹绿色养养眼睛。

人在尘世中行走,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几欲迷眼,种种苦楚,哪得乱花渐欲迷人眼一般的旖旎与会心,但只觉得疲累了,想要寻一清净地,安顿自己,怎料四顾竟也茫茫,人如芥子,一点着落没有。也是偶然,才走向一片叶子的绿,走向一株小草的绿,走向一条藤蔓的绿,走向——自己的内心深处,得一份恬淡,一份从容,一份素朴自在不与人争,多么难得。

你若是看倦了浮华冷暖,不妨,不妨停下来歇歇眼睛吧,让视线与绿胶着,又可放松心情,听听鸟鸣滴沥,嗅嗅花香幽淡,静心享受美的诗情。

噢,对了,你看满目青碧,那绿的底色尽显大气优雅,上面还绣了花呢,一朵两朵三朵朵,红的,白的,粉的,紫的,还有黄的,或大家闺秀如朱瑾,或小家碧玉如茉莉,或温婉可爱如蔷薇,或谦逊含蓄如假连翘,或明朗照人如黄蝉,种种形态,皆与绿相宜,乍然一见,倒是可人心意。

我总也还记得,五月的一天,天色将晚时候,和三两好友一同走在海棠路上,低眉与人说话,一抬头就见着了那家花店,名字叫做“绿缘”,这两个字,真真是又清又浅,无一点矫情的意味,它们穿过流水光阴,穿过人声与喧哗来和我见面,不说话,只静静地,看我白衣黑发,与店里的花鲜相对而笑。

玫瑰、百合、满天星、勿忘我、马蹄莲、天堂鸟、康乃馨……分明千娇百媚、姹紫嫣红,既是花缘,也是情缘,如何店主人单单拈出无声无色的“绿”作了花店名?

想来自有他的道理,花容易老,即便开得再艳再芬芳也终要荼蘼,不比绿意清绵柔和源远流长,且又在“绿”后面缀“缘”,如此合宜人眼,读来也是朗朗上口,想不心动都是难的吧?

小女子心思,暗藏了浅浅喜欢,不与人言,落到纸笺上,也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三句,“向来不知缘分落地生根原来是绿色的啊,温柔的绿,能滴出水来。我对这初初相见的两个字,有着数不清的喜欢和眷念。是呀,这般舒卷着缱绻着,如同窗外薄云一般的小情致,怎么数得清呢?”

更何况,这情致牵缠着世间最容易惹人心怀悠悠的一个“缘”字,绿意洒然的缘,与岁月相宜静好。

暗暗与自己说,七月份若再是路过“绿缘”,定要买一朵莲花赠自己,养在玻璃杯里,在花开过了之后,读给它听郑愁予的《错误》,“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是要怎样的机缘才能遇到一朵恰恰开好的莲,然后,读它的婉约像读一首诗,怜爱它的容华像怜爱一朵女子?告诉它,我曾路过满塘荷叶,叶叶清圆宜绿,那时花未开,我也不着急。我在桥边小坐,碎碎的阳光落上裙摆,而风吹乱了涟漪,那一刻,我的心随喜傲然,为着绿而缱绻,为着绿而喜欢。

自此,将一份绿缘珍念于心,深信,所遇皆有美好。

前几日在屋子后面逢着了一株绿植,茎脉细细,叶子像是一把把小葵扇,比铜钱稍大些,绿得可爱,只不知名字。

我蹲下来看它,不明白它怎么就长到了乱石堆里。听雨说是“潜伏的绿”,也不知它在石头的幽禁下潜伏了多少岁月,才冒出这一截纤纤细藤,不过三四寸,闲闲晾在石头上面,若不是绿得这样青葱,我只当是谁随手遗弃在那里的。

石的苍朴映着绿的秀逸无疑令人惊其清决寂美,这令我想起老屋墙上生的苔,绒绒的绿薄薄铺了一层,手摸上去柔滑而软,真个似素年锦时哪家姑娘巧手织的毯子,一时不经意弄湿了,于是顺手挂到墙上去晾晒,哪知无论如何也晾不干了,那面墙似乎太潮湿?也罢,索性由它挂在那里,装点着单调的墙。

路过的人不禁要说,咦,你家的院墙上怎么生了苔?谁种的?

自然不会告诉你,春风种的,种了多少年,它才慢慢长成绵绵的样子,我亦不知。但看它时,时间与苔同归于寂,且幽着,且绿着,且无意还是惊艳了行人的眼,须知,这一眼之缘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样一想,坐拥一面长了青苔的墙也是赏心乐事。

隔几日便用手捧一捧水洒到墙上去,把青苔喂养得饱饱的,它们会不会更卖力生长,一直,长到这年冬月,还青青绿着?那时,便是天冷了,我的心也能被这半墙葱茏的绿意捂得暖暖的。

又想,绿,原是这般普通的颜色,几乎随处可见,总也不娇媚,也不张扬,也不香艳,但因寻常而动人,有着看不厌的深美。

而我是这样真诚地喜欢绿,总觉得绿是世间极有韵味的流动,像倒映着垂杨柳的河水,绿得那样袅娜;像阳光下一袭轻轻飞扬的裙摆,绿得那样灵巧;像一块包在柔软绸缎里的玉,绿得那样沉静;像山风吹送来若隐若现的竹叶香,香也透着沁人心脾的浅浅青绿……

当我老去,要住山脚下的老宅子,不修路,任由花呀草呀藤呀蔓呀疯长,长成不修边幅的样子最好,你若来访我,需持了落叶笺,需不怕草高露水浓湿了你的鞋。

你来,我便煮茶相待,盛在一点花纹也无的白瓷杯盏里,茶水浅绿,是我用心喜欢的颜色,亦是,茶绿与你的缘。

闽ICP备2021017268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