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轰隆的前进声中,妈妈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今天是阿爹的生日。如果不是妈妈突然告诉我,我似乎不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他,忙碌的生活使我快要淡忘掉这个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
坦白说,我并不确切地知道外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外婆结婚的。但是他的眼,他的手,他的每一丝轮廓,都被我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阿爹从来都是两个样子。夏天的布衣短裤橡胶拖鞋,冬天的毛毡帽旧大衣。但是啊,他那头发一年比一年白,一年比一年少。他的双眼窅陷得深,皮肤也像瘪气的气球紧贴着骨头。或深或浅的色斑星罗棋布地昭示着苍老。我明明看见他眼球表面被一层白白的东西包裹着,他说,没事啊,他看得见啊!
有时,我觉着他是个奇怪的男人,他没有扎人的胡须。他爱种树,离门槛不到几米的地方,梨树,橙树等一棵两棵地生长着,但他从来不施肥浇水,树也长得一般好。他爱喝酒,但不抽烟。经常是太阳把山照到金黄的时候,他卸下肩上的担子,搬上桌椅,捎上白酒。他面对着天空的云,前方的稻田,将杯中的酒饮尽又斟上,沉默不语,目光远远地。
二年级的寒假,天气异常得冷。外公总是将我早早地拉起。透过耷拉的耳朵,睡意朦胧的眼,我听见外公说,阿菲,阿爹给你炒鸡蛋,我看见他将野草塞进灶坑,将鸡蛋打入锅炉。那时农家只有一口特大的锅,外公就不得不按着腰翻炒鸡蛋。这样每天早饭的美餐持续了一个月。
去年暑假,老家建起了新房子。欣喜之余,我才诧异,原来外公一直睡在那又破又旧的茅草屋里。当我看到那儿摆满杂物时,突如其来的酸涩涌上鼻腔。整个暑假,我都在帮她晒谷收谷,重复着这个难受而辛劳的活。临走时,外公拿出一袋饼:“阿爹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月饼,但是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了”,又掏出20块钱,“这个给你在车上买些吃的”。我知道,这对于一个毫无收入的老人来说,足够享受好几瓶白酒。我接过那袋月光饼,我说我爱吃这个。他不知道,我在转头的那一刹那,泪滑落地有多么汹涌!
我再也清楚不过了,外公在他所有的小孩子当中,最爱我。但我毫无半点勇气去见他。我害怕他会比之前更苍老,步履更蹒跚。我也害怕有那么一天再抓不紧他的手,或是淡忘掉他的每一丝轮廓。不管怎样,即使在此时此刻无法见到他,我也在心中默念无数遍:
“年老的你,生日快乐。愿你不朽,在我心中。”
我想,风一定会让他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