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崀山记

癸巳清明,余独至崀山。崀山者,舜南巡而惊山之良者也。

是日,风凉雨细,草湿路滑,游人罕至,而余兴悠然。骑马登山,则路险泥泞,崎岖回转。松缰绳而撑素伞,轻吟往昔之绝句;拈野芳而沾幽露,细嗅早春之清芬。低眸则山湍淙淙,清浅婉转,绕青石而经古木,侵马蹄复渐人衣。扬首则崖壁凛凛,悬松倒柏,拔烟云而耸青天,绝鸟迹复骇人心。天风四来,丝雨飘飞,传鸟语而惊林杪,敞青衫而舒人怀。须臾风过,则垂粉坠红,或摇曳于茎稍,或委落于道路。嫣然如羞,含露似泣,微微颤颤,殊惹人怜。马不解怜,践踏而过,红粉殁于泥泞,而残香染于马蹄。

至顶解马,行未几,石墙拱门现于前。石隙生苍苔,门上衍藤萝。

其故也,曾为两军对峙之地。以其高其险,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至今则云散征伐,雨洗豪情,白骨何处?寨门无言。

复行数百步,檀香阵阵,梵音隐隐。云台寺也。寺有联曰:

“寺号云台,云霞拱日/寨名八角,八角凌空”

“寺远地偏高,门纳湘桂中外客/峰齐天犹近,云藏上下古今台”

俯仰视之,上则云沉沉而欲坠,下则雾涛涛而欲漫。上下之间,唯一寺而已。寺远山高,香客不至;云幽林静,野僧安闲。不言禅而禅自在,不云空而空何有?始知高墙香火不如山崖云雾,钟鼓梵唱未若鸟语溪声。

其最盛处,名曰:“群鲸闹海”,人言晴光万里而云烟蒸腾,山头拱立而苍翠叠嶂,一眼而终生不忘。惜哉当日云烟汗漫,隔步而不见人,何况群鲸哉?极目望之,天地一白而已。或言之,云雾之后隐神仙。一笑而已。

下山路遇行人稍繁,多有指点议论者。或问曰:“崀山,险境也。清明,阴雨也。其路也,且窄且陡,且湿且滑。仰而目眩,俯则神迷。一失足则身坠万丈深渊,为虎狼食。君何以娉婷韶华而独至耶?如有万一,红粉白骨,谁复知之?况行路遥遥,顾盼只影,不亦寂寞乎?何若携友三五,比肩檀郎,且歌且行,谈笑扶持?愚也!”

答曰:“古人言:奇伟瑰怪,常在於险远。是以人见险远,而余爱奇伟。况人生百年,未觉已尽,一瞬而已;山水虽千载,然变化无常,此刻亦一瞬而已。得无秉烛夜游乎?知此,则险远增野趣也,阴雨洗空灵也。至若携友人、伴檀郎,固乐也。然则人各有志,往往殊途,岂可因人废己?脱略形骸,醉舞胡璇醒歌楚狂;潇洒行迹,朝逐湘水夕泛夫夷。非独行不可也!且物我一体,何物不可言?与山言,不亦获仁?与水言,不亦获智?与风言则旷心胸,与雨言则润性情。何寂寞之有哉?一人之趣,亦极矣,唯世人不知耳。”

人皆摇头啧啧,“痴行复痴言,痴之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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