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儿,摔疼了吗?
别哭,别哭,妈在这里。从那个卖西瓜的一来咱这儿,我就知道那该死的不会做好事。外面好端端的大市场不去,偏要转弯抹角把瓜拉进这个小巷子来卖。这下好了,把我的孩子害惨了。我要找这个卖瓜的黑皮猪,你卖完了瓜屁股一拍说跑就跑了,我的孩子摔坏了咋办?苇儿,有没有事,你不要吓着妈妈呀,哎,就这么点西瓜皮,怎么就踩着了呢。恩,哼,要说还得怪隔壁那个贵阿三,看他吃西瓜的那副馋样我就来气,真象八百年没吃过的,抓起来就啃,鼻子嘴巴糊成一片,擦也不擦一下,把啃剩的那点随手一丢就疯去了,和他老子一个样,一年四季难得看到个人影。只害了我的苇儿啊,这一跤跌下去有轻重的啊,死阿三,跑到哪里去了,让我抓住看我不撕了你。看看这裤子,这胸脯,全是瓜汁啊。
哦,对了,这么脏那该死的清洁工哪里去了。那帮物业,只到收钱的时候才见得着你们的人,地上脏成这个样子也没有人管,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有,还在困吧,昨晚怎么不死在麻将桌上的哟。下次收物业费的时候,有你们好看的。我就不相信,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瓜皮,竟然没工夫把它处理掉。就这么点东西,谁看见了把它往垃圾桶一扔不就得了,还会有这样的事出现吗?多简单的一点事呢,怎么就没人去做呢。现在的人啦,啊,唉,懒得说了。
摔着了?这么就摔着了呢?嘿嘿,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快起来吧,你以为还是在你学校啊,摔了一下,会有同学立刻扶起你,会有老师过来安慰你,会有家长赶来心疼你,没有,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坚硬的地板,冰冷的墙,还有喊天不应的房间。你摔疼了吗,不管有没有,你都得爬起来,象我一样,笑一笑,别整天哭丧着张悲悲切切的脸,弄得好象整个世界都欠你似的,或是趴在地上等着哪个裤兜里揣满善心的慈善家路过时牙缝里能抖落点星末子来。这世界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得住谁啊。还是象我一样,把头抬起来,笑一笑,只笑一笑就足够了。畏,转过身来,瞧我这张脸,不转过来,瞧不起我这张脸是吧,也好,要从我身上趟过去,当然不用看我的脸,但也得不要太把自己这张脸太当脸。注意啊,不是要你丧失把人支起来的格,在这个越来越厚颜无耻并且把厚颜无耻当成一种时尚的年代,一个人保持基本的秉性还是要得的,只是,怎么说呢,你们这个时代有一个词,叫自恋是吧,对了,不能再自恋了。
你知道你怎么摔交的吗?就是你把自己的那张脸太当回事,你总是爱高昂起那副高贵的头,高得让满天的星斗来闻你头发上头油的香味,却不肯稍微低上那么一瞬,结果就让那块小小的西瓜皮弄了个底朝天。这下可好了,屁股摔疼了,心也摔伤了。从小到大,你们的父母你们的老师总是一遍遍绘声绘色的向你们描摹着我们的好处,硬生生的把一个百草原绘成了大花园,让你们很多人心中想着早点完成枯燥的学业,到大花园里来采花。没想到这迈出的第一步就是仰天一跤,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没做心理准备又摔得特别痛的人又就此开始了彻底的转向,那个柔情的花园转眼成了冰窟窿。细细一瞅,好象什么都不对,什么都是假的,从小到大辛辛苦苦所受的教育就是一场蒙混孩子的雪衣,当你变成成人后将身一抖便全部脱落。于是,那颗原本被爱和幻想充盈的心由于过度的付出而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而变得愤懑,渐渐的,报复的欲望和屈辱的感觉难于分开,由于一再受到罪不应得的激怒而达到疯狂状态,于是设法采取拼命的不合法的报复行为,以便发泄那种堆积在他和他那个群体身上所受的辱骂和追杀,终于被仇恨充满,仇视环境,仇视周围的人,进而仇视整个社会。我们常常悲哀的看到,许多在这里摔倒的人不是在这里贴一个警示牌,甚至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而是爬起来后就扬长而去,更有甚者,自己就躲在阴暗的角落,从一个个行人摔倒的痛苦中寻求龌龊的快感
这都是不好的。我们就是我们,既不象你们书上或老师们宣扬的那么好,也不是你们跌倒摔疼后所想的那么糟。今天,你摔倒了,我在后面笑。如果你是聪明人,你该明白我们这样做的用意。这不是幸灾乐祸,这是一种期待,令你感激涕零是我们的举手之劳,但我们深深懂得,这只会最终害了你。你该知道,在这样的时候,笑比哭好。
郑芦苇同学,你怎么啦?
有人说,我在埋怨你,这是他不懂一个为师者真正为师之表情,无论什么时候,我怎么会埋怨你呢,如果硬要说有,此时我有的只是焦急,还有不安,真的,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从小到大,我是看着你走过来的。我所能给你的,也许没你母亲那么多,但她由于与你距离太近,过分的爱往往会遮蔽住她的眼睛,处在我这个距离也许能更真切的了解你。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有时候也许正由于你太过听话,把你母亲和我所说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铭记在心,以致于走上社会后还不知不觉的把它当前行的座右铭,可是没想到走上社会后的第一次尝试就是这么一次不通人情的身体接触,做了这么多年老师的我知道,当一个过于单纯的人带着过于单纯的愿望奔向社会遭受迎头一击时会是怎样的情形。我真的害怕,你把那曾经单纯的热忱就此化为了刻骨的仇恨,如果真成了那样,那将是一个为师者永远难以原谅的痛。刚才有声音说,是我们做老师的把社会过于美化了,使他们不能及时体验到生活的残酷,以致于会对社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望。我承认他说的部分是真的,如果你要从这方面来追究我们,倒也无话可说。
但我要说的是,事情并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作为一个教师,和你的父母亲一样,我们是人,是普通人,是在社会底层挣扎着活着的小人,我们有着与你们一样的孩子,同时得为着他们,就只能按照社会为我们所设定的既定规范走下去,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有能力做出选择,社会也不会给这个条件给我们选择。因此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准备了两套面具,一套放在桌面上,大家都看的见的,一套放在桌底下,只是在私底下交流的。你可以说我们虚,是的,但是我不伪,对你们我们绝对对的起自己的心。也许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慢慢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的。
我还要说的是,不管人家怎样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交给你的,永远只能是你生命中极小的一部分,它也许能给你今后的生活留下一些印记,但决不能真正主宰你的生活,因此它不可能真正教会你怎样生活,一切还得靠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也好,牵着父母的衣襟也罢,还得靠自己来定夺。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只能从心底发出他的祝愿:走好,一路顺风。
哦,对了,光顾说了,怎么忘了扶你了呢。来,抓住我的手,扶你起来吧。
慢。耶稣说,见车要翻了扶他一把。Nietzsche说见车要翻了,推他一把。我自是赞成耶稣的话,但以为倘若你不愿扶,便不必硬扶,听他罢了,此后能够不翻,固然很好,倘若终于翻到了,然后再切切实实的帮他抬。
老兄,硬扶比抬更为费力,更难见效。翻后再抬,于他们更有益。
三人闻声齐齐回头,那人已站在跟前。
“我叫鲁迅。”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