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承受的轻与重

父亲那边的家人,一向亲情淡薄。

离了家乡,忘了乡音。只身漂泊,十八岁的父亲与故土渐行渐远。三十年,是时间,斩断了父亲与故土的牵连,而我只见过爷爷奶奶寥寥数面,对那片土地的情感仅限于父亲的回忆,一遍又一遍,伴我入眠。

一切汹涌的情感,源于一张照片。去年,久病的爷爷去世,在父亲自家乡打来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平静:“收拾老头东西的时候,他床头还摆着你的照片,咱俩十年前在‘畅春园’照的那张,他竟然还留着。”

我似乎记得那张照片,应该是早春,北京的天空从未那么蓝,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在父亲肩头,我还那么小,站在滑梯上,勾着父亲的脖子,与父亲头碰头,一起笑的灿烂。照片中的我应该还顶着男孩一样的短发,而父亲仍带着可笑的框架眼镜——我从不知道那个和我除了血缘外近乎陌生的爷爷将远在北京的孙女看的那么重。

震惊,愧疚,困惑,不安。一个近乎素不相识的人去了,我却怅然若失。

我今生只见过爷爷一面,只记得他是个黝黑,矮小的老人。我亦曾在爷爷去世前数月踏上我的首次回乡之途,却在久病的爷爷独居的土屋前却步,屋内很黑很静,竟不似住了沉疴的老人,父亲拦住我,说“算了吧”,我和爷爷的缘分,从此止步于那一面。

父亲爱和我提他的家乡,提四时作物,提家禽牲畜,提他的学校友人,提奶奶做的美食,提他年少时的劳作与经历……唯独难从中找到关于爷爷的只言片语。父亲亲手教我填邮局寄包裹的单据,教我爷爷奶奶家的地址,带我去买药,买北京特产寄回故乡,他从不忘叮嘱我长大后也要心系故土,却鲜少在包裹中留下自己关怀的话语。父亲回乡时竟说不出当地方言,他却喜欢向我“卖弄”他记忆只仅存的零星词语,他仍然在回忆,他仍然在想念,他仍然在努力记住与句连,可他再也无法回到心中的家乡。

一张照片,磨损了边角,泛黄的旧照,承载的是三个人,三段情,三种愁,我一向认为爷爷对我漠然而视,而那张照片,那些回忆,竟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世间又一个爱我的人,在我尚未意识到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我甚至不能记清他的声容笑貌。

那张在黑暗屋子里沉睡的照片,承载了我难以承受的重量。我不敢想象爷爷卧病时都在看着什么在想着什么,我只是体会到,有些遗憾终不能弥补,有些失去终不能偿还。

一张照片,竟是我与父亲生命里无法承受的轻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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