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源》中把杨花解释为柳絮,因为杨树本没有花,而古人常把杨柳并称,便把柳絮称为杨花了。其实我总觉得,杨花与和“留”谐音的柳相比,更能象征别离。因风乍起,花落花飞,这才是离别的形态,哀艳而无可羁留。所以诗人们常用杨花来喻两种情感:离散和风流。其实这两者亦有本质上的相同点,一是身体上的漂泊,一是灵魂上的漂泊。
二月杨花飞满路。早春的花,却又偏偏是这样的形态,易散难收。是否每一段过早萌生的情意,都会终结于红笺上一笔叹息?潇湘馆里,衾枕两寒,杨絮香残。在别人那里是“睡起杨花满绣床”的香艳与缱绻,在这里却只有“漂泊亦如人命薄”的凄艳和自怜。恨杨花匆匆,嫁与东风,恨流年匆匆,梦也不成。罢了,且放手任漫天杨花远去,道风流,空淹留。黛玉本就是杨花般的女子,大观园或者贾宝玉都不会是她的归宿,香魂必会归于长风,唯有红楼之上,瘦了诗肩,满了离梦,闲了笔意,忘了浮生。“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年年杨花自在,白了谁家少年头,却再也没有一只手,能写下这样哀艳的诗愁。
苏轼作为一代豪迈词人的代表,却也对这杨花情有独钟,曾在词中直言“爱花更爱杨花”,并写《水龙吟》四阙来描绘杨花的形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似花还似非花”这阕。先说“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把万种柔情赋以无言轻絮之中,又写“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杨花本无思,此情两心知。苏轼少年放荡不羁,中年几度升贬,晚年流离异乡,两任发妻先后去世,旧时故人渐渐离散,虽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是又怎能真正豁达至此。别愁离恨在世事更迭之中成为愈发清晰的印记,在乌枕红绾之中隐隐生痛,这一朵杨花,终是成为离人眼角的泪,在转身之后悄然滑落。相思成盏呵,却始终无人与共。一川晚照,斯人独立,满袖杨花,静听杜鹃,白马翰如,似水流年。
我把你的名字写在手心,捧在心口,印出杨花的履痕,凌乱却无法消散。同样因杨花出名的莫过于胡太后,这个名字在那时因为轻佻而为人所耻。从历史和国家来说,她的确不是母仪天下的端庄女人,可是从性情和本心出发,谁又能说她追求幸福的做法是错误的。一首《杨花词》道尽无限风情,风流之下别人难觅的真心。“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杨花,杨华。我把你的名字隐入这漂泊的花中,南下流亡,风声不要吹乱你的发,飞沙不要磨厉你的眉,水波不要漫溯你的眼。杨花落在妆镜台,就照出我憔悴的容颜,杨花落进九华帐,就抚弄我悲伤的梦魇。因为爱而轻佻,又有谁可以幸免。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杨花在如水月色下时隐时现,这是张先的寂寞。“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一帆远影载落花无数远去,这是李白的思念。“此时可怜杨柳花,萦盈艳曵满人家。”美人已逝而杨花独艳,这是杨巨源的感怀。如果花命真的亦如人命,那么无疾而终的漫长漂泊便是此身的终点,我只恨生命太短,而告别的路口太多,终生飘荡,终生别离。我愿意是你西窗前的烛,只安守一个夜晚,让灼热的目光燃了棉线,便流成你心头艳红的泪,而不是做你温暖掌心的一朵杨花,以为漂泊余生终得安定,却只成为一个过客独守哀矜。
有时一场别离与一场别离,只隔一场杨花。如果注定身体与灵魂有一个必在路上,那我选择漂泊天涯,而眉波不涌,脚步不停,心念安定。脊背弯成流浪的弧度,眼底恒有眺望的目光,心口遍布思念的哀伤。不要电话或者网络的便利,只要看一场杨花,我就会微笑地想起你
二月花如雨,三月尽沾衣。明我长记取,杨花更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