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陆漫

“陆漫…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想不到啊…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女人……好啊!事已至此,你我也不必再纠缠,我放你走。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你想一想,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祖国么!真可恨,我真想——,嗨!”看着临风消瘦的背影愈走愈远,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我转过身,笑了,眼前一片模糊。

临风,我的爱人,你值得更好的。

手捧鲜花,我穿着全上海数一数二华贵的婚纱,走在法国空运来的红毯上。两侧的宾客欢笑着向我道喜,前面的小花童替我撒着刚从树上摘下的花瓣。我走在这馨香柔软的路上,笑容满面,心绪却与这盛景格格不入。短短数十步的路,对我来说,却仿佛走了一辈子。

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新郎,却不是他。“怎么了漫漫?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啊?漫漫,高不高兴,我们终于结婚了!”面对陌诚灿烂的笑脸,我心中想要做呕,脸上却装作很开心的样子附和他,“是啊,今天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我叫陆漫。24岁,上海日报主编。我的丈夫叫陌诚,是76号情报处处长。

“春桃,秋叶,你们都来啦——”“秋叶,我们走!特务头子的女人,我们可惹不起!”她们扭头就走。“诶等等,真的…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算了,走吧,都走吧,独剩我在这荒凉的小道上前行。餐厅里,各式名贵的女士香水的味道融在一起,甜得腻人,阳光洒在脊背上,我直想要发抖,只感口中的咖啡愈加苦涩,从舌根,苦到心尖儿。

“什么?!消息又被共党截获了?你们一群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76号是你们混吃混喝的地儿?还情报处?狗屁!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查清楚是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再查不出,提着脑袋来见我!”“怎么了这是?”我缓缓走进屋中,将新研磨好的咖啡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当心气坏了身子——”“漫漫,真是气死我了!情报——情报居然又丢了!”“啊?这可如何是好?”我故作惊讶地问道。“咳,只怕是出了内奸啊!你不知道,这76号水深着呢,什么人都有……”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情报就是我偷的。陌诚,你不要怪我。为了国家,为了信仰,我放弃临风,放弃一切,嫁给你,完成我的任务。“瞧瞧,我真是糊涂,跟你讲这些又有何用?你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我本就不懂这些,气大伤身,咱们还是去吃饭吧。”我挽着陌诚走出书房。

“按理说,这情报只经了我一人之手,又怎么会……”陌诚快速地扫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你怀疑是我?”我满脸委屈。“不,当然不是……”陌诚不是个傻子,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内他必然会对我进行一番考验。

果不其然,第二天中午,我便接到了陌诚的电话。“漫漫,你快来6号找我!”“什么事这么要紧?”“快,你来了就知道了!”“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呵,该来的总是要来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人生路上一险关,过了关,安然无恙,过不了,死无全尸。

我急匆匆地赶到陌诚的办公室,他却笑吟吟地将我带到了审讯室。木架上捆着的人已是血肉模糊。“快带我走,这里……这里太恶心了。”“别急啊漫漫,你好好看看,这是谁?”我抬起头,定睛一看,不由愣住了。这是——临风。此时的他已是气息奄奄,头发被血与汗水黏在额头,周槽散发着可怖的气息。“他已经承认了,他是共产党,情报呢,也是他偷的。我本想给他一条活路的——毕竟是你的故人——只要他交出他的上级,但是他却死活不肯说。真是好汉一条啊!所以我找来你,希望你可以劝劝他。”陌诚笑眯眯的看着我,嘴角的笑却冷得很。“好吧。”

我走到临风面前他的五官已经辨不太清楚了,但唯一不变的,是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恨意,那样浓冽,一如那日我与他诀别。“陆漫,你这个卖国贼,我真是……瞎了眼了……”“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是活是死自己看着办,刀刀割再肉上疼的可是你自己。你这又是何苦呢,招了吧。”我平静地说。果然,临风眼里满是震惊,可也只是一瞬,很快,他的眼中就被欣慰取代。“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放心,我死也不会叫你们知道我的上级是谁!哈哈哈…….我大事已成,死也安心啦!”“既然如此,漫漫,杀了他。”我接过陌诚的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他的脑袋。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的比只是他,也指向了我的心,我的路。临风……我的好同志,我的爱人,你是个好样的!对不起,为了理想,为了国家,为了大义,你,必须死,但你不会白死的。

“砰——”我只记得当时的那一声枪响,临风的头破了,我的心死了,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路,真真切切的,那么红,仿佛鲜血染过一遍又一遍。我过关了吧。“漫漫,别害怕,我在你身边。”

脑中一片空白。

1949年解放。我的理想实现了,本以为我的路走到了光明处,但是我似乎小瞧了命运。1966年文化大革命,我入狱。彼时我已经年过半百,从事革命40年,被人当汉奸33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33年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到死,但是,作为党的女儿,党教我坚持多久,我就坚持多久。没有党的命令,我甘愿到死都是汉奸。即便前方路途黑暗,我愿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1980年的春天,暖融融的。我昂首挺胸,走出看守所的大门。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我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平静的与眼前的战士对视,他是那么年轻,就像当时的临风,但愿他的路更长些,更平坦些。

“我是陆漫,1933年共产党特务,代号:刀。”

从此世间再无陆漫。从此世间再无刀。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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