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旁边有个小公园,每天早起晨练、遛弯的人很多。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位六十多岁,身穿黄色环卫工装、手拿拾垃圾镊子的老人会准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的工作就是捡拾整个园子的垃圾。他不爱说话,永远低着头,一步一趋,忠实守护,不知疲倦,像机器上的某个零件,机械地转动着。时间长了,他倒也成了公园的一个标志物,就像里面的长椅,凉亭,雕像,玉兰花和老榆树一样。他从来不给别人打招呼,别人也忽视他的存在。
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经常是那几个。那个化疗落光头发的单薄女人最准时,现在带上了齐耳的假发,脚步是轻盈盈的,脸上是笑吟吟的,没有一丝愁云;倒着转圈的是五十多岁的干瘦老人,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小曲,仿佛是在时空隧道里寻觅青春的光阴;一个胖老太太挪着臃肿的身体,一步三歇,看看桃花的粉红,瞧瞧竹叶的翠绿,瞅瞅从身旁经过的背影,她总想给别人唠几句,可大伙清晨的时间是宝贵的,谁有闲工夫陪你……这个时候万物初醒,萌动生发,是活跃身心的黄金时间,蹬蹬腿,甩甩胳膊,转转脖子,一天的美好生活就此开启。
一切依旧。草木葱茏,鸟鸣欢悦。前面的玫瑰花丛里闪过一团黄色,那定是老环卫工了!透过稀疏的枝叶空隙,朦胧看见正在低头捡垃圾。不对,以前他的衣服是一种平静、稳重的黄,今天的颜色变成了朝气蓬勃的嫩黄,绰绰约约里显出更多的是跳跃的活力、勃动的生机。我走进一看,那是老环卫工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马尾辫在背上摇摆,一双顾盼流离的大眼,清澈,明亮,像是枯黄田野上的一汪春水,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忘情的听着,嘴巴不时微微蠕动。一手拿着编织袋改造成的垃圾筐,一手待着白色的线状手套,快速的找藏在花林里的垃圾。弯腰、前蹲、伸臂、回拉、起身,舒缓,干练,富有节奏感,一连串的动作变成了青春的舞步。
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女孩子,淡然自若地拾起散落的垃圾。说实话,把我换成她,恐怕还真抹不下面子。想到这里真佩服这个女孩的怡然自得的定力了。她看见了我,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我盯着她手里的垃圾镊子,这么熟悉,手柄用塑料布缠绕了好多圈,这不就是老环卫工的装备吗?一脸疑惑,姑娘摘下耳机,一脸靓丽的笑,一串泉水般的声音。
呵呵,我替我爸爸上一天班。
原来是老环卫工的女儿。我释然了,你爸爸这么了,病了?出门了。
那个姑娘娓娓道来。她在外地上大学,爸爸以前是普通工人,没什么专业特长,退休后,为了多挣点钱,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爸爸从来不告诉她自己就是打扫卫生的,怕她在同学们面前没面子。这次,她清明小长假回家,发现爸爸的秘密。这天一大早,她偷偷地把床头的闹钟从五点半改成了七点,自己要替爸爸做工。呵呵,老爸一觉醒来就大天亮了,做女儿的,别的也替老爸分担不了,让他睡一个囫囵觉,做个好梦。说着,戴上耳机,又去老榆树下拾垃圾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她的心里纤尘不染,空灵澄净,她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大早起来园子里捡拾垃圾,只为让老爸有一个安然清梦。可是,好多像她一样有着韶华青春的同龄人,却在毫不吝啬享受着父母奉献的一切,却在厌恶父母是搬运工、饭店服务员、烤红薯的小摊贩、工地上的泥瓦匠、小超市的店员或是地道的农民,她们毅然决然地回避从事社会最底层职业的父母,不会让同学老师朋友知道父母在干很脏很累很危险很无奈的零工。别人问了,或是撒慌,或吹嘘,或掩饰。和这个女孩子比起来,她们的心是多么的沉重,心灵蒙上了多少尘埃啊!毕淑敏在《心轻上天堂》里讲了一个小故事,埃及卡尔维斯女王墓室的壁画上,有一位威严的男子,正在操纵一架巨大的天平。一端是砝码,一端是一颗完整的心。埃及古老文化传说,有一位至高无上的美丽女性,叫做快乐女神,他的丈夫是明察秋毫的法官,就是站在天平一端是那个男子。每个人死后,心脏都要被快乐女神的丈夫称重。如果一个人是快乐的,心的分量就轻。快乐女神就会引导那有羽毛般轻盈的心飞往天堂;如果那颗心很重,被注入罪恶、烦恼和谎言,虚伪填满褶皱,就会被她的丈夫贬进地狱。
那个拾垃圾女孩的心是羽翼般轻盈的,冰雪般晶莹剔透的,她的脸上满是微笑和努力,朝着愉悦和幸福的方向奔跑。她不会嫌弃一个做环卫工的父亲,更不会隐瞒父亲卑微而平凡的工作,她欣然地接受父亲用辛苦汗水给他创造的校园生活。她现在虽然不能为父亲做什么,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父亲美美的睡上一觉足够了。她的心是轻盈的、灵动的,活泼的,愉悦的,有她的指引,她和他的父亲,一定生活的比天堂还要幸福。
……
那个老环卫工怎么来了。我在这边,隔了几米的花地,清晰地听见父女俩的低语。
闺女啊,你怎么替你爹干这个,赶紧回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爹,这有啥怕的。我想让你让你多睡会,你每天太累了,怎么这么早就醒啦?
你这孩子……
老环卫工不善言语,夺过女孩手里的夹子,两人一前一后,认真地搜寻园子角角落落的垃圾。
我目送这这对父女在园子里的温情。春末到夏初总在转眼一撇或是抬眼一望之间,那挺立的几株小杨树早已是郁郁葱葱,晨阳在它们的绿意浓浓叶子上洒下片片耀眼的斑点,近处的龙爪槐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团团芯蕊,怯生生的,好像为最后来报道的晚而露出的歉意,脚下的青草绵延开来,新绿覆盖了大片的枯黄。空气里的微风更加柔和,夹在泥土的芳香、青草的水润和众多花香杂糅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那对父女依旧穿梭在满是绿树鲜花的甬路里,行走在满是绿色成荫的草坪间,捡起的白色、黄色塑料袋、落花在她和她父亲手里翻飞,好像一只只翻飞的蝴蝶,带来一阵阵温馨的暖意。河北内丘中学 刘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