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出的新绿

那时正是我青春叛逆的时候,母亲也似乎到了更年期,加之磕磕绊绊、挥之不去的琐碎杂事,心情一直低郁沉闷。一如被剪了枝干的玉兰或是被砍了树冠的白杨,没有方向,没有力量,没日没夜的在自我封闭、自我否定的怪圈循环往复。我就像一只怀着敌意的刺猬,不仅竖起令人敬而远之的尖刺,还给自己穿了厚厚的铠甲,会刺到一切贸然接近我的外来者,也排斥一切爱和关心我的亲戚朋友。愤懑、无助、喟叹积聚在胸腔、喉头、脑海充斥激荡,无法抒怀。母亲有时候陪着谨慎问我,要不要去外面散散心,去大草原也好,要不去大戈壁嚎叫几嗓子。以前我是梦想着去那些能有极限和无限风景的地方,能体会一种生命的意志力和张狂力,体验大自然的荒凉和坚强。那是以前,在一切变故没发生以前的冲动欲望。现在都变了,去那隔壁和草原能加速我的颓唐,放大我的乖戾,只能使我更加沮丧。

家里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一言不慎,就如一点火星,会点燃整个屋子的空气,引起轩然大波。先前精心种养的鸢尾花没了精神,忘记浇水,有时想起了就把喝剩下的茶水泼进去。花儿是有感情有知觉的,它们大概也觉得没情趣和这两个剑拔弩张的母子俩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慢慢的发蔫了,枯萎了,变黄了。几天后,病怏怏的,奄奄一息了。

花快死了,人也是每况愈下,愈加萎靡。 扔了它!半死不活,摆在屋里碍手碍脚,有碍观瞻。母亲不想以前那样迁就顺从我。她或许觉得这样一个儿子如此长此以往会毁了自己,连她也会被裹挟拖垮。母亲顺手拿起剪子,咔嚓咔嚓,把鸢尾花的枝叶齐刷刷铰了。这是干嘛?草花本是有情物,有气也合不着撒在它们身上。

花儿没死。花儿自己没想死就死不了。母亲说着干净利落,好像我就不存在,是冲那些花儿给的激励。是我太顾及一些根本不用上心的小事,忽略了你们。我要铰掉你们所有病态腐烂干枯枝叶,要是你们根里还有劲儿,就好好的活,把生机憋出来,重新长出叶子、开出花。

花儿自己不想死就死不了。母亲的话如电光火石,惊天霹雳,一丝光亮撕开了我铁幕沉沉得意识,惊醒了麻木不堪的心魄。花儿不想死就能活,我怎么就不能重生一次?我暂时抛弃了其他的杂念,品味母亲的话。

铰掉的新茬,有的已经腐烂变黑了,有的新茬慢慢的开始沁出黏黏的汁液,把伤口包裹了起来。有几处剪掉的茬口几天后冒出了嫩绿。蜷缩的叶子,一个尖尖,一个点点,层层包裹,严严实实。几天后,它舒展开来,长出柳叶般的细叶。

几天后母亲铰了六只叶子,两只长出了新芽。其它的慢慢的变黄、变黑,最后被周边的绿叶覆盖住了。鸢尾花活了,它比以前长得更猛了,嫩芽迅速分蘖,蜷缩的叶片迅速扩展,长高,长宽。不到一个月竟超过了以前的花冠和花身。

我沉浸在这株花再生过程的细碎脚步,渐渐不再像野马一样桀骜不驯,也不再像古代落魄文人那样愤世嫉俗,却感觉到了一种柔软但很有力的暖流充盈全身,导出了郁结沉积的闷气,抚平了起伏不定的情绪。

一株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它自己没有放弃生存的机会,谁还能剥夺它的权利呢?我想到了荷兰画家梵高的《鸢尾花》,有人说这幅画是梵高灵魂的天堂鸟。透露了梵高这位天才在痛苦与挣扎,克制与倾诉,压抑或抒发复杂的感情,仿佛是一位黑夜里孤独的舞者,却充满了对大自然的赞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生命本真生命力的张狂。有些忧伤、有些孤独不安,却更有活力和力量。我的思绪在梵高的《鸢尾花》里穿梭,凝视家里死而复生的鸢尾花,陷入了深思。如果说母亲是一株花的根,我就是那些枝叶和花。她永远不遗余力、不知疲倦的供给我养料,一直到结出果实。开花结果,母亲一定欢喜,摇落颓败,她一定悲戚。但是根什么时候会抛弃枝叶花朵呢?除去芜杂的腐坏,还可以憋出新绿,还可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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