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途

响马庄仅有二十多户,位于三省交界处,山高皇帝远,号称三不管。除了眼前连绵的山就是光秃秃的片麻岩,除了满坡低矮的菜树就是一波一波的茅草窝。村民为了吃喝不愁,引种过苹果、梨、桃树,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或是长出的果子酸涩难咽,或是中道夭折,种下的玉米、红薯、谷子在一夜之间让野猪、兔子糟蹋个精光。坐商行商更是没辙,十天半月没个人影从这里过。穷山恶水必然孕育刁民悍匪。清末和民国时期这里就是有名的土匪窝,响马庄名自此而来,后来村民避讳,谐音喊成了乔马庄。

乔迁是庄里的头,四十年代的时候,曾经和二十里外黑风堡的寨主歃血盟誓,做到了二当家的位置。后来,改了行,再打家劫舍。这名字听着耳熟吧,和水浒传里的时迁就一字之差,干的都是同样的职业——梁上君子。此人有一长处,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偷得地方至少离老家一百里之外,得手的衣服、烟、酒或者照相机山里少见的奢侈品,大大方方的和村民一起分享,偷的花花绿绿的票子是他的了。几年下来,乔迁在村里多少有了点威信。外省的一个父女流浪此地,经人介绍做媒,投奔乔迁,做了他的老婆,捎带了一个爹。没几年,生了一个胖小子。村民说,都说盗窃不积德,但人家盗亦有道,损外人养本地人,也能劫富济贫,也算阴德吧,现在一家过得有滋有味,值了。时过境迁,现在乔迁也改邪归正了,开始琢磨干点其他事挣钱。村里其他人等着他发现好门路呢。

老天爷饿不死瞎麻雀。也该乔马村人发财。解放后,在这里修了一条连接三省的二级公路,“三省通衢”,互联互通物资流动大通道。从西边缓缓爬上五里长坡,经过乔马庄,通过一道三里黑森森隧道。刚开始,护坡修得质量差,经常有石头滚落。有个运载服装的卡车,司机躲闪不及,方向盘猛打,不小心就翻了车,高档服装散落一地。司机伤势严重,押车的同伙拦了辆车去了就近的卫生院。乔迁带头把衣服悄悄运回家。大伙穿上笔挺西服,村民黑红的脸藏在V子型的领口里,虽说有点不伦不类,亦是欢天喜地,好像过新年一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路吃路,这给乔马庄的村民启示,他们发现这是上天赐予他们摆脱穷困的机会。

这可是乔马庄村民独享的好事,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村民在路边等待翻到的货车就成了一种职业,他们把这种守株待兔的好事叫做“看翻”。村民一早就出门,走,看翻去。但这种事是千载难逢的,都是一些跑熟路的老司机,吃一堑,长一智,小心谨慎地开车,乔马庄村民失望情绪与日俱增,他们发现的致富路子恐怕行不通了。

乔迁闯荡江湖多年,脑瓜活,点子多。看到死等不行,就往路上扔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制造障碍,逼着司机躲闪,加之需要爬坡,速度慢的和老黄牛差不多。乔迁就带着村民跟在卡车后,翻上车箱,扔下一些所载的货物,比如布匹、罐头、塑料管子等,用不完、吃不了就送到集市上卖掉。司机一般跑的是长途,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偷盗的东西了就当时破财免灾了,谁也不敢下车理论讨要。到后来,乔迁他们看到司机忍气吞声没有反应,竟是明火执仗抢夺了。拿着木棍砍刀站在路中央,识相的扔给百十来块钱,或是扔下点随车货物溜之大吉。再到后来,他们干脆在路上散几把三角钉,扎破轮胎,再行抢劫。一时间,大车司机开始绕行,宁愿多跑几百里路也不想在这里被抢劫,这段路也被司机们视为畏途。

为了维护治安,保障畅通,派出所派了便衣,公安局出动了特警,在现场抓住了两个,判了刑,扔进了监狱。但是村民没有其他发家的路子,还是要重操旧业。在乔迁的带来下,他们作案更是手法翻新,防不胜防,发明了可以走动的扎胎器,三角棱尖,有一个微型电机,用遥控器控制,想让它什么时候扎就扎。

这天是六月初八的早起,天蒙蒙亮,来了个运载饼干箱式拖挂货车。乔迁领着村民用石头逼停了司机,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下车径直搬开石头。乔迁用扎胎器刺了进去,一伙人老小齐上阵,三四分钟抢的快光了。司机一脸慌张,发动着了车就要跑。还有村民没下车,感觉卡车在动,愤愤跳了下来来。大伙纳闷,不是扎了车胎吗?能跑吗?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新式真空防爆轮胎,爆了胎也能跑。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议论,这次抢的东西能卖个好价钱,或说现在的司机聪明的狠,也开始给老子玩开了心眼……坏了,乔迁的儿子不翼而飞了。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乔迁到五十岁才有了传续香烟的独苗,要孩子真没了,真比要了乔迁的命还难受。发动全村人开始找,翻地三尺,山洞里,沟壑里,路边的到沟里……没有。这时,有人想起来了,在抢饼干的时候,那孩子也跟大人上了后面的车厢,怕是还在卡车上。那就好了,至少知道孩子在那里了。好个屁,咱抢了人家的东西,能给孩子好果子吃,半路上给扔下来谁知道……恐惧塞满了乔迁的心。

事不宜迟,不惜任何代价,乔迁带着村里青壮劳力,沿着公路朝找了三百公里。路边的道沟,水坑,山坳,大桥下,涵洞仔细找了两三遍。再往前,公路分叉,兵分三路,再找一百多公里,还是没有。

半个月过去了。大伙失去了信心,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乔迁急红了眼,又找了半个月,还是没有下落。乔迁心里快要急疯了,原路返回再找。他心里恨得牙根直痒痒,回去再劫车抢,还要杀人、打人。这伙挨千刀的司机不知道是把孩子扔到了荒沟里让野狗吃了,还是卖做黑砖窑的苦力,或许是被害了……乔迁不敢往下想,眼里,心里全是怒腾腾的火……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停着一辆半挂车,就是一个月前被抢的那个。一个中年人正给村里人聊着什么,不时传来哈哈笑声。爹,一声熟悉的叫喊,孩子挣脱了群人,跑向过来。这不正是朝思暮想的儿子吗?乔迁一把抱紧了,嘴里嘟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串眼泪娑娑直流。

那个中年男人告诉乔迁,一个月前,他们拉的货被抢了少半,怕村民再去抢现金,就没敢停,到了半路,停下检查才发现,车厢里多了个战战兢兢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乔迁的儿子,是从乔家庄上的车,想和大人凑热闹,没想到没来及下车。一路上,连着惊恐饥饿,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在离家二百里之外了。中年男人是个好人,没有难为孩子,带着他一边送货一边玩。为了惩戒这伙抢劫的村民,他故意晚来了几天,饶了一个大圈,还为他们想了一个致富的招,你想啊,乔家庄前后百十公里没吃没喝,你们在隧道口开几家小吃饭店,加水,加油,住宿,临时休息,保证挣钱。

乔迁没想到孩子还能回来,更没有想到还给想了一个发家的办法。他让村民把抢的东西全部送了回来,让孩子给那个人磕了三个响头,发誓再也不去干这个营生了。

几天后,几间简易房子盖了起来,小吃,洗车,加水……过往司机试探着瞧瞧,还不错,时间长了,发展到今天,变了一个小集市了,一片兴旺热闹气象。以前被司机视为畏途的乔家庄变成了坦途。安然,又名刘安然,河北内邱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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