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中国品格

终于,我明白,舅舅并不是一个像我想象的那样思想落后、一无是处的人,他只是由于时代的不同而在身上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些专属于上一代人的思想印痕。而那一刻,当我终于能够越过舅舅身上那些成为我们之间壁垒的思想,看到他身上所继承的那些热切的优良传统和民族气节,我猛然发现,他是如此的亲切而又如此的可敬。

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舅舅,讨厌他的说教,讨厌他的腔调,也讨厌他的眼神。只记得每一次,我拿着全校第一的成绩回家,沉浸在姥姥姥爷那用微笑浸泡的夸奖中,昂首挺胸地危坐在亲人帮我修筑的光环上,女王般身披光芒时,总会无意间在房间一角,光芒不及之处,愤恨地看到舅舅独自一人淡然地坐在一边,脸上露出鄙夷的微笑,仿佛嘲笑家人的无知,而心里似乎藏着一份“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舅舅身上有非常浓厚的性别歧视思想。每每家人为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学有所成时,舅舅总会在一旁发出另一种声音:“一个女孩,能有什么成就?初中可以凭努力,但到了高中就不行了,小女孩,智商不够……”无数次,舅舅的话像一把尖刀划在我脸上、身上,把我刺刮得鲜血淋漓,继而又接着如一盆冷水冷不丁地从头顶泼下来,彻底浇灭我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只剩满身冷水像毒蛇一般在皮肤上蠕动、蔓延,浸泡得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肿胀起来。

整个家里,他是唯一一个坚信我必然赶不上他的儿子——我的表哥的人,他认为我只能是家里的一个附属品,成为表哥帮扶的对象。

舅舅成为一个如此不和谐的存在,用他的偏见无情、冷酷地攻击我,让我痛苦、让我遍体鳞伤、让我渐渐失去了往日对他的敬仰,他亲手在我身上横七竖八地划下一道道伤痕,我也曾恐惧地畏缩过,但后来,我渐渐发现,畏惧永远回避不了他的伤害,怯懦只会加重我内心对自己的厌恶,伤口结了痂,我又怎能白白忍受那令我坐立不安的瘙痒?

终于有一次,舅舅又在发表他的观点,我忍无可忍,站起身走了出去。

后来,妈妈开始担忧地告诫我:“你舅舅也只是不想让你太有压力,你何必天天去和他针锋相对,你连亲戚都不能接受了,将来有谁能守在你身边啊?”而我却认定,舅舅永远只是一个封建落后的存在,永远是我人生路的障碍,是中国发展的绊脚石。

也许是因此和舅舅的交流日渐减少,直到那一晚,那件特殊的事情才让我猛然发现舅舅内心深处那些可贵的东西。

夕阳落在天幕西侧的一座高楼后,把西边的半边天染得像一幅用红色随意涂抹的油画。我在沙发上安然坐着,望着窗外夕阳下的云溪河静静泛着红光,看到河里的蒲子在微风的轻抚下,也被不同程度地被涂上了一层暗红色。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我慵懒地喊来妈妈,是姥爷打来的。窗外,河水依旧一脸平静,不急不慢地向东流淌。身后突然怪异地安静,接着,便听到妈妈一声抽泣,我回头,妈妈已经挂了电话,正忙着在手机上输入另一个号码,她侧对着我,面向墙,头低着,头发从两侧滑下来,遮住了脸。妈妈把手机贴在耳边,抽泣渐渐频繁起来,我仔细听着,电话接通了,妈妈突然间就哭了出来,对着电话说:“哥,大大说娘得了子宫癌了……”

当晚,爸爸开车带着我们一家赶到了姥姥家,由于舅舅下班很晚,而且经常加班,妈妈担心姥姥在家着急,便一路催爸爸快开。等到车停在院子里时,很意外的是,舅舅已经到了。

进了屋,看到姥爷一个人坐在屋子外面,姥姥在里屋。推开门,舅舅和姥姥紧挨着坐在床上。看到我们进来,舅舅示意妈妈先坐下,姥姥却越发意外地埋怨姥爷:“没有事儿,真是大惊小怪!怎么把你们都叫来了,你们一个个大忙的……”说着,姥姥的鼻子就红了起来,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转头去用衣服擦眼睛,舅舅忙探身抽出几张纸递到了姥姥手里。而妈妈自打进了屋便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到姥姥姥爷也忘了招呼,听到舅舅让她坐下,她便无比顺从地听了舅舅的话。

姥姥说,她只是近来断了经,不时的肚子疼,并没有什么大事,随口和姥爷说一说,姥爷便像出了大事似的,大惊小怪地出去搬了药书,大惊小怪地论断:“你这坏了,你这得了子宫癌了!”,趁着姥姥做饭,又大惊小怪地把子女们都喊了过来。舅舅仔细听着,一边让姥姥不要怕,一边又安慰我妈不用急着哭,一个人便像是把整个屋子撑了起来。姥姥擦干了泪,催舅舅和我们一家没有什么事就快回家去,不要耽误了第二天上班。舅舅按住姥姥说:“先去医院查查吧。如果没事也了却了心事。”姥姥执意怕浪费钱,但经不住全家人相劝,最后流着泪、笑着上了舅舅的车。

舅舅的车开走了,爸爸妈妈待在屋子里等消息,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我绕着院中央的一棵大树转着,静静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惊讶地发现,当紧急的时刻来临,妈妈第一反应便是告诉舅舅,而当妈妈无助的时候,舅舅可以做出决定。另一方面,我又惊异于舅舅在接到妈妈的电话后竟能如此飞快地从公司赶回了家,因为我隐隐约约知道,从家里到舅舅的公司要一直向北走很远。

我站的离大树远了一些,好更仔细地把它端详一遍。浓厚香醇的夜色里,大树威严挺拔地立在院中央,巨大的树冠遮蔽着半个庭院,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树梢间。

后来,我懂得了每一种思想都是由所处的时代决定的。我们不断地探索,不断地超越过去的思想,无休无止。也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历史被推进、社会在发展。新的时代,历史赋予了我们新的使命,社会呼唤我们做出思考:这一代人,你们应该守望什么?

现在,我终于懂得,作为新一代中华儿女,我们应做的是守住我中华民族的优良品德,传承我们的前辈身上的孝顺、齐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继而展望并推动新的美德如性别平等、尊重自由逐渐融入中国文化之中。一守一望,这是每一代国人都在做的事,每一代人在自己的时代思考这个问题,并为之做出努力,才造就了这生生不息的中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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