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

除夕那天傍晚,我随叔伯长辈们一起去祭祀先人。

我不由想起陶潜《桃花源记》中的一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太阳已经西斜,路上多得是摇摇晃晃排成一列回家的鸡鸭。黑土地的鸡鸭,向来是散养的,早上开门,放任它们四处走,自己去觅食。晚上太阳落山时,它们自会自己回来。这样既省下了给它们准备饲料的麻烦,还锻炼了鸡鸭的腿脚。黑土地养出来的家禽,也沾了那么一丝灵气,极少出现找不到家走丢的鸡鸭。

顺着阡陌相通的田野,追赶着落日的余晖,我与父亲叔伯们一起,来到一片并不十分茂密的林中这里,一座座土堆垒起,分散在林中,却并不杂乱。在这土堆下,我双脚所站立的黑土中,我的先祖们长眠于此。

夕阳已半落青山外。父亲点燃了金纸,二叔、大伯立好了香。一年未至,先祖的坟头蹿出些许青草。父亲持金纸将他们点燃,火焰欢快地舔舐着草尖,然后静静熄灭。草木燃烧后留下的灰,被父亲用香纸均匀地扫开。我本想问缘由,但看父亲专注的面容,便不出声。然而我的心里也隐隐有些答案。这大概也是爷爷所说的从土里来,回土里去吧。不光草木,连人也一样。我的先祖,我的爷爷,我的叔伯长辈们,他们生生世世扎根在这片土地,土地是他们的身,土地是他们的魂,土地寄托了他们对生活的一切热爱与希望。在这里生,在这里死。从土里来,回土里去。就连早已不在村子居住的父亲也曾嘱咐我,在他离去以后,我要带他回到这里,回到他所放不下的土地。土地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谋生之物,不再是心结,不再是情怀,对我的父辈祖辈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信仰。草木枯萎燃尽了,灰烬要回到土中,增强肥力。人离去了,也要回归土地的怀抱。不要墓碑,不要点缀,干干净净地来,简简单单地去。我想我明白了。这是对土地的坚守,也是对生活的展望。

父亲将剩下的香纸,放在先祖墓前,点燃了剩下的香,我与叔伯父亲一起跪下,在这片浑重神圣的土地面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我们久久地低下头,灵魂似乎与土地融为了一体。我听到了沉重的雄健的声音,那是土地的脉搏。我的心与土地共鸣。

土地就是要守望之物。

土地就是生活。

土地就是生命。

注视着眼前黑色的土地,我的眼眶突然湿润。我不由得想起了诗人艾青的诗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太阳静静洒下最后一点光辉。

耳畔传来一声寥远的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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