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不能选择生活，但可以选择生活方式。答案自在你的心中，问问你的心吧。”

这是小林第17次从那山沟沟的破房子里开溜了，他跑得太快，尚未留心脚下潜滋暗长绿绸缎般织在黑土上的苔藓，他哧溜一声完美在离地40厘米处转了个45度，像只断线的风筝摔了个满脸土。小林吸了把鼻涕，头也不回地直跑到山脚。然而他却忽然地停住了脚，躲在一颗大樟树后——它的树干遮住小林那瘦巴巴的身子绰绰有余。原因是他的同学们，正在那儿。为首的是陈景逸，而小林尤其害怕陈景逸。不是因为那姓陈的怎么霸道怎么目中无人，恰恰相反，陈景逸人长得清秀，待人亲切而且成绩班上第一，最关键的是，他父母都是有文化有好工作的。哪像他自己的父母……

“哦，是小林！”“小林。”“他躲在那儿偷看小逸！”“他爸爸是个守山的！”“守山的！”被发现了，小林的脑袋像被马蜂蜇了似的嗡嗡作响，他站在那儿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许是孩子们被小林瞪得害怕，没兴致地簇拥着陈景逸走了。小林他多么羡慕陈景逸啊，可他只是护林员的儿子，他只敢偷偷躲着看别的孩子玩，他还晓得同学们背地里管他叫“一身土味的野孩子”呢。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同别人玩耍，他何尝不想像陈景逸那样有好多好多的朋友，他又何尝不想有一个体面工作的父亲呢。小林耷拉着脑袋，他知道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护林员，他又是独苗苗，他未来只能像他爸爸爷爷太爷爷一样守着这片山林，护林员的岗位丢不得！可小林也想多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地待在这小土丘上！

“小林——小林——”一声接一声在群山间呈现连绵不绝的回音，这样的嗓子是只有那多年守林的他父亲——老林才能做到的。老林终于还是抓到了小林，拎小鸡崽似的将其拎会了山沟沟的木屋中。

“你又开溜！你有好好巡山吗？这都第几次了！”

小林不知是见着了陈景逸还是摔了一跤的缘故，平时都是顺着骂的，今儿个火气蹭蹭蹭往上窜，竟然顶撞了老林：“巡山巡山，这破山有什么好巡的！还不是那样子！”

老林银灰色的胡茬局促抖动：“什么破山！你知不知道不巡好山，山里出意外大家都要遭殃的！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以后怎么当护林员！”

“谁说我以后要当护林员的！”

“你不当护林员还想干什么！”老林把眼珠瞪得老大。

“我……我以后要去旅行，看看世界。反正我就是不要当护林员！”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给我当护林员！！”老林指着小林，态度坚决。

小林哇地一下号啕大哭，他飞快地跑出家门，眼泪鼻涕在风中荡漾，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了。此时他已经跑出家门很远了。他啜泣着，一股怒火像地狱之马席卷胸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平，所有的烦恼，都是因为这该死的破山！他也想像陈景逸一样，想到牙痒痒。为什么他要当个护林员！“只要没有这破山就好了！”那样一切困扰都将迎刃而解！忽然间，一股烟味打破了小林的幻想。那是一团不起眼的小火苗，但小林并没有扑灭它，反而赌气地看着它烧。他巴不得整座山都被烧个精光呢！

火一旦点着，就贪婪地舔舐着火舌开始吞噬周身的一切，一发不可收拾。小林看见火真的点着了，心中却蓦地生出了惶惶感，他慌忙跑回家。老林看见儿子回来，欣喜地抱住了他：“小林，爸爸刚刚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其实爸爸以前也不想当护林员，爸爸觉得应该尊重你自己的选择，”转而发现小林惊慌的神色，神情一凝:“怎么了？”

“爸，”小林哽咽着喉咙，仿佛被沙子堵住了言语。“着火了。”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小林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记忆。火海，冲进去的爸爸，被烧焦的山林，母亲的泪水，村民此起彼伏的呼喊。熊熊烈火为小林带来了自由，并带走了小林的一切。没了。没了。没了。小林连哭都来不及哭，就被生活甩了个耳光。母亲却珍惜地抱着小林，强颜欢笑，这让小林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母亲一直安慰小林，温柔地抚摸小林的头，：“孩子，你爸爸他，守望的不只是山。他守望的是全村人的安危啊，这个工作吃力不讨好，但他说了，总得有人去做。而那个人，正好是他。孩子，没有一份职业是卑微的，你爸爸他其实很苦恼，他想对你说的其实是‘你不能选择生活，但可以选择生活方式，答案自在你的心中啊’”母亲说完就躲到远处，小林可以听见母亲轻轻的哭声。

小林哭了。然后小林决定了，他要当像他爸爸一样的护林员。他要种好多好多的树，将这山林变回原来的模样,不!要比原来更好！

五十年后，在一片绿油油的山林里，有个少年在林间疯跑。他笑得是那么地开心，仿佛披着太阳的天使。身后却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在山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回音。少年知道，那是他多年守林的父亲在唤他。少年跑回了家，陪着他父亲在这片山的最高点又种下一颗树苗。太阳初升，将万千金丝抛洒向世间，每一片叶子在阳光的沐浴下都卯足了劲儿伸展，展现生命应有的姿态，脚下是绿色的树海，一望无际，连绵不绝地伸向了远方，让人想要投身这茂密的大自然的怀抱。

“爸爸，你年轻时明明环游了世界，为什么最后却又选择回来当护林员呢？”

“孩子，你不能选择生活，但能选择生活方式，答案自在你的心中，问问你的心吧。”父亲边笑边给树苗浇水。

少年相视一笑：“爸爸你这不叫护林，而是对山林的守望呢。”不只是山林，生命何尝不是如此？

浙江乐清中学　李宸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