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叮咚作响,为谁流下潇湘去?灰白的墙壁把寂静往四处延伸,像个浩大的迷宫,困住迷途的旅人。杉木高大却又凋零,枝桠上的是午后的阳光梦幻般的色彩。絮絮的流水,矮矮的檐墙,消逝在视野与时光里的杉木,路,究竟要去往何方?
午后,阳光慵懒而惬意。我和外公走在去往老屋的路上。老屋漏雨,已经不住人,只留一条黄狗。外公要拿两块瓦片,我正巧赋闲,也就跟着来了。我在记忆里艰难地搜寻着老屋的印象:门前有两口大水缸,缸面的水浮了一层绿,那水可真凉啊!以前的夏日,我总爱去把手浸在这缸里,仿佛就一下子洗去了夏日的燥热,从头倒脚一身舒爽。可我又想到嘎吱作响的老楼梯,锈迹斑斑的铁门,昏暗跳跃的光线,桌上厚厚的浮尘。倘若猛得开门,还有阳光下漫天飞舞的纤尘以及狂吠的黄犬。不觉头皮有些发怵。临了,又想到了几年不见老屋,必定更加衰败与霉烂,便对外公说:“我还是到缘缘堂坐坐罢。”外公点头应允。于是我绕路,往缘缘堂去了。
老屋和缘缘堂都是我一路走来的“故友”。只是一路上,风景都在变。我这么想着,沿着小径,走进故居--午后,重返缘缘堂。在我四周,熙熙攘攘的游客在攀谈,观赏。角落翠绿的芭蕉愈发高大而擎盖,错落有致,墙壁上摇曳的爬山虎珊珊可爱。流光容易把人抛,只可惜少了那樱桃。我转了一圈,走到天井,坐下等外公,一面仔细端详周围的布局。与老屋的破旧相比,缘缘堂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崭新了。围墙粉刷了一遍,显得整洁却有些突兀。门口的红绳什么时候变成了木栏?院里古旧有些磨损的石立像什么时候变成了铜制坐像?堂中曾蹦出美妙音符的风琴什么时候多了“勿动”的牌子?再抬头,子恺先生慈祥地笑,雕像的目光直视前方。下面的石基刻了一行字:“人生短,艺术长。”多么切题啊!人生只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瞬,艺术的长河自然无穷尽。只是,“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的世界里,我是否能看清自己的路该通往何方,有多远多长?
外公这时在叫我了,我也便出了缘缘堂,我们祖孙绕着外运河回家。这是京杭大运河,这一段南至杭州,北通嘉兴,我们站立之处是真正的吴根越角--石门湾。运河旁的房子都有些年份了,里面的胡同错综复杂,我和哥哥常要迷路,巷子奇诡的布局,布满霉点的灰墙,千篇一律的四格子窗,晾衣线,杂生的野草,迷惑我们的方向感。可是我们总能找到出路回到家。在我知道“条条马路通罗马。”这样的名言之前,我们兄妹早已在巷子的穿梭中,午后的嬉闹里,总结出“每一条路都是能通到家里的。”这样的真理。可我现在能依旧找到归家之路吗?
外公这时指着河水,开始讲那些奇特的故事,从勾践到唐太宗再到他自己年轻时“浪里白条”,我“嗯啊”的听着。午后,没有轮船的停靠,河面更显宽阔。近岸的水中,有乱石横布。我幼年曾险些丧命于这河水,如今见它却丝毫不觉畏惧,也许是年份久远无从忆起,但更因为河水的连通,赋予我们真正的生命。桥是架在运河上的,但运河何尝不是一座桥,一条路呢?
我们此时走在一条我再熟悉不过也普通不过的人行道上。以前,外公抱着我来看运河,牵着我回家,现在他缓缓地佝偻地走着,我在一旁跟着。他的眼窝是凹进去的,不再那样精神矍铄,两条腿尽管被棉裤包着,仍然瘦不堪折,脚上还是那双固执而又简陋的绿色军鞋。“你穿棉皮鞋呀!”多少次对他这样说。他仍旧不舍得。他灰白而又稀疏的头发在风中颤动这。梧桐叶落满人行道,踩上去有哗哗的响声,我们在走一条什么路呢?我们每走一步,都将成为过去。我们与过去相逢于时空,物和人似是皆非。我们在这样一个午后缓缓地走着,真惧怕时间,让我们彼此离散,迷失。
路是真实的,也是抽象的,有一种朦胧地意象美。路存在于文学中“曲径通幽”这样的秘境,也象征“其修远兮”这样的哲理。行路难,午后曲折的路,使我迷失。
我走出了尘世的迷宫却迷失于午后的时空。我在错综的胡同里迷失方向,我在变幻的世界中不知所措,我在生命的长河里徘徊不前。但树木的凋零或葱郁印证的是时间改变不了我的心志,淙淙水长流带走的是童年带不走我的思绪。我只会短暂地迷失,因为正如我和哥哥在多年前的午后走出巷子迷宫一样,我不会被人生的樊笼困住。人生路上,有些东西一直在消逝,就像我现在笔尖流淌的,是我的生命。对于抓不住的“沙”与“水”,我不应惧怕,我应该珍惜。我明白我从哪里走来,又要在这午后去往何方,去往我心中所向!
我愿做棵梧桐树,静静立在运河旁,慢慢褪下岁月的叶,缓缓述说人生的愁。
我愿做只百灵鸟,歌唱献给午后的林,献给那些迷失的人,助他们看清前方的路。
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 高一6班 吕祺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