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爷爷

我的太爷爷,单位的人都称呼他“老爷子”,亲切而又热乎。他是个老兵,一天乐呵呵的。生活朴素,有些小气,买块手表,不买表链,用绳子代替,后来表丢了。一直到现在还让人说笑,我听见挺不好意思的。

前些时候看电视剧《亮剑》时,他说那个“李云龙”团长他见过,去过他们村,他说他那时候也是团长----儿童团团长。他平时爱吹牛,我们也就听听是了。可能老兵打仗没事时,都吹几句吧。他虽然年纪大了,坐在那儿还是笔挺挺的,好像背上还有一杆枪,一身兵气。

“文革”时期,他当然是“走资派”,挨批斗、挂牌子是平常事。那段事,我不知道,大人们也争论不清楚。那是国家大事,不是个人的私事。我的太爷爷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批斗他。说起那段事,他就骂人,骂完了还是乐呵呵的。他说他们那时打仗,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打,一个骑兵连用马刀砍坦克。死了那么多人,糊涂仗没少打,但是也把江山打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吹牛,但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不过有件事听起来是真的。他挨斗时,有人喊“打倒走资派!”他就立刻倒在地上,揪都揪不起来,大家说他态度好!我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说:“有。”我问:“您为什么呢?”他说:“腰疼,躺会儿......”现在已成为人们的一个故事了。

我的太爷爷,吃饭特别快。一碗米饭,筷子立着拿,几下就全扒拉到嘴里,一碗米饭就没了。我跟他说吃饭要细嚼慢咽,他说吃不慢,快吃快跑习惯了。他还吃肉不吃鱼,说鱼有刺儿,吃不慢,容易扎嗓子。

听我爷爷说,太爷爷家乡是个苦地方,山区。人们经常逃荒要饭,太爷爷就是讨吃要饭时参加的八路军。老家那会儿靠天吃饭,十年九不收的。山里还有土匪,有不少就是山里的农民,农忙时种地,冬天就上山了。大家心里都知道,不明说,穷的没活路。

太爷爷参加八路军时,人家问他为什么参加部队,他说饿的不行,当兵有饭吃。就这样他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革肚子的命。他打遍了中国大地,一个村里一起当兵的,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经常怀念他的老部队。他说他原是“四野”的,后来被补充到了“刘邓大军”。他说那时“刘邓大军”在大别山打得好苦啊!冬天穿着单衣,山里的风好大,好大!站岗的人都冻得都张不开嘴......

“那山里的风好大,好大!”这话至今还回响在我的心里。还有他那时的神情,一点都没有他平时那嘻嘻哈哈的老顽童的形象。那大别山的风啊,好像从我的心上吹过,吹过......

哀乐像水一般的流淌着,大厅里一片肃穆,太爷爷的遗像看着我。他的胸前挂满了勋章。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我们。还是那个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爱吹牛的样子。平时也没觉得什么,就那么个普通的老头,公园里一群争争吵吵的老头,可他真的突然走了......

“老爷子”走了,一群单位里的老人们默默地从他身旁走过。那个当年的儿童团团长走了,那个岁月也走了,淡淡的远去了。那山里的风,好大,好大!那山里的风,还在吹吗?

突然,大厅门外走进几个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神情庄严,走到遗像前深深地鞠躬......原来他们送来了“中国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给老兵颁发的纪念章。

啊!这迟到的功勋章,这枚没来得及挂在胸前的功勋章,沉甸甸的压在人们的心上。哀乐像水一般的流淌着,流淌着......

原来这里就是祖辈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家乡。放眼望去,七沟八梁,原来太爷爷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当年的孩子,可能比我现在还小吧。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吗?这里就是故乡的云吗?

我们等了很久,才见到村里的支书。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戴着眼镜,听人说是大学毕业的学生。到基层来当干部,扶贫脱贫来的。通过他们的交谈,我才知道,我爷爷是来完成我太爷爷的遗愿的。

我太爷爷生前攒了一笔钱,要捐给家乡那所小学,他说不想家乡让人叫“讨吃壕”。我突然想起那块没有表带丢失的表,那个被人们流传的笑话......

村支书把我们带到了小学校。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位留守的老师。原来学校已经迁到了山外。这里的乡亲们也要陆续搬出大山。

这里是国家高铁的通道,还有一条高速公路也要从这里穿过。一个扶贫工程正在这里开展。每天在电视里听的“丝绸之路”是不是和这儿也通着?

太爷爷从这里走出去讨吃的路,现在的孩子从这里又走出去什么路呢?“讨吃壕”的名字永远消失了吗?太爷爷的心愿实现了吗?

家乡的路啊,这崎岖不平的路啊,这古老的路啊,世世代代走过了多少岁月。

我们把太爷爷的功勋章送到了新建的希望小学。年轻的村支书双手捧着,仰望着校园冉冉升起的国旗。

隆隆的开山炮声在山间回响......

这山里的风,这山里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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