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跑不动了。回首前路,原来崎岖不平的小路已被他踏成了宽阔的大道。
他未满十岁时,就已经失去了母亲。他是跟着祖父长大的。他兄弟三个,他是老二。那时候,家里穷,养不起三个男孩子,父亲便想要送养出去一个。老大已经懂事能干活了,老三还小,思来想去,便把他送到了别家。他的祖父知道后,骂了他的父亲,说“你养不起,我养!”终归,还是把他要了回来。我问他,恨吗?他说,恨过,但毕竟那时候家里也是想要他能过得好点。
他在祖父的培养下,读完了小学,又考上了农中,刚读了一年,文革开始了。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跟随着宣传部的郑部长到了北京,参加了毛主席的第六、七次接见大会。他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穿着祖父专门为他裁的白色衬衣,系着红领巾,手里举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同五十万人一起,朗诵毛主席语录,接受毛主席的接见。从北京回来后,他带着年少的兴奋,跟着红卫兵走南闯北搞“串连”。那时,他正值少年,走遍大江南北。
间隔了两年,他又回农中继续读书。毕业后,直接全票当选为第一生产队的大队长,也成了家。这时候,他只有20岁。在他接任队长时,队里只有一头牛和一头驴,但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就带着队里买上了拖拉机。他带着队员们搞厂子,制阿胶、做保险网、压鞋底……多次被评为模范先进生产队。上级提拔他为生产队主任,可他脾气大,跟大队里的人不对脾气,说不干就不干了。但生产队少了他就如同失去了顶梁柱,不能没有他,于是他只好压着自己的脾气继续干下去。由于出色的成绩,上级同意让他入党,无奈大队书记嫉妒他的能力,害怕他入党以后会把自己的位置给顶替了,硬是把入党机会给他能力远远不如他的三队队长。最终他也没能入党。那时,他正值青年,看尽人心叵测。
后来,生产队解散。为了养家,他又开始了奔波。去天津、去宁夏、去内蒙古、去东北图里河……到处做生意却屡屡碰壁,他干脆收拾收拾,回了老家,又拾起来原先的锄头。家里人多,自然土地也多,他把那十多亩打理的井井有条,靠着自己的双手,与妻子一起拉扯大了他们那六个女儿。那时,他已到中年,尝尽世间百味。
不知不觉中,他的头上爬满了银丝,女儿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看着满堂的外孙和外孙女,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开始安享晚年。事与愿违,2016年的冬天,他患了脑血栓,住进了医院。听小姨说,幸好送去及时,如果再晚半个小时,他以后就不能走路了。我哭着去医院看他,他摸着我的头说:“别哭,外公只是累了跑不动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以后的路,外公还要接着陪你走呢。”
记得小时候,外公教我下象棋,他说“马走日,象飞田,‘小卒子’只能进不能退。人啊,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应该在自己的路上前进着,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了,就会被人打败。”我懵懵懂懂,直到现在才感知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