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木槿

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

——题记

“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依旧是那么的广阔,云依旧是那么的潇洒,那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庭院深深,无事此静坐,无端地便想到了不久前书上看到的这一段话,于是,记忆深处的您,那段我至今都不敢轻易触碰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浮现眼前。

十六年前,那个暗淡无光的夜晚,家里随着我的到来而不再平静。母亲因故早产,我于是过早地来到了这个世上。听说,那天晚上,您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执拗如你,谁劝都不听,直到我的第一声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您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耳边话语还在继续,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夜色朦胧,肃穆的祠堂里,您微驼的背是如何挺得笔直,烛火摇曳中,您双手合十,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虔诚得与那些前去朝拜祷告的信徒一般无二。我竟不知,您是如此期盼着我的到来。

阿槿,这是您给我取的小名。听父亲说,您一生钟爱木槿。是了,以爱为名,那时的我却还不懂得其中的深意,只觉得那一声声“槿丫头”从您嘴里喊出来,带着您那独有的声调,在我听来是那么的悦耳,所以对“槿“字很是欢喜,大概是爱屋及乌吧,我也喜爱木槿。闲暇时候,您和我,两把竹椅,一壶清茶,袅袅茶香混着槿花槿叶的芳香,我们祖孙俩可以在院子里的木槿树下坐上许久,并不觉得无聊,偶尔间会心血来潮地聊上两句,复又回归宁静。那时还不懂那就叫“岁月静好”,只觉得那样的时光缓慢、悠长,当真是惬意到了极致。

风轻轻吹,撩动起素来沉默的老木槿,“沙沙沙”地便是一阵呢喃,像极了情人间低回婉转的吴侬软语,阳光照射下来,映成点点斑驳,似生活零星的美好。您虽是从封建时代里走过来的人,但我却鲜少看到您身上还遗留着封建大家长的影子,自出生以来,您便对我极尽疼爱,旧时代“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于我是遥不可及的,或许您早已经在某个寂静无人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将它深埋于地下一隅。我照样有着与家里其他兄弟一同上下学的美好时光,有着与他们一样的吃穿用度,有时在您的关照下更甚于他们。然而,时光太瘦,指缝太宽,不经意的一瞥,蓦然惊觉时,已隔经年。春光烂漫,蓝天、风筝、温暖的怀抱,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田野上;晴朗夏夜,苍穹、繁星、美丽的传说,永远闪烁在我记忆的星空;金秋时节,蚂蚱、鸿雁、风吹稻浪,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所有美好的一切,我都还记得,大小的事情桩桩件件,我都还能如数家珍地讲给你听,只是,远方的你,是否还能听到?

我永远不会忘记,许多年前的今天,那个炎炎夏日,您悄悄地去了,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是无法接受的。一路风雨,历尽沧桑的你,在苦难中艰难走到今天,却终是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在刚刚享受了几年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后,倒在了您八十岁的岁月洪流中。临走前,您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充满活力的青年时代,絮絮叨叨地跟我们说了许多话,末了,您看向我,语气依旧慈爱:“丫头,你去给奶奶折一把槿叶来。”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嘴里默念着:“奶奶,等我!”可您终究没能等到我回来,那把苍翠的槿叶,却是随着您去了。

一滴温柔的泪在我枯涩的眼里,如迟疑在那阴沉天空里的雨点,久不落下。我才知道,时间并非遗忘的良药,回忆也不是锁上就能忘记。“木槿是一个人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的性格象征,我这一生苦难不断,一路走到今天,未必就没有这木槿的一份功劳。孩子,奶奶不求你日后大富大贵,但总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言放弃,只有坚持下去,才有希望。”您昔日的话语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此时,绿叶繁盛的老木槿下,光影斑驳,还是曾经的竹椅,还是您最爱的那壶茶,然而,旧物仍在,人事已非。

天堂有木槿,我愿借这六月的风寄去对您最诚挚的祝福,借这槿叶青青盛满对您的怀念。彼时,另一个世界里的您,一定正站在木槿树下,细细聆听风的私语,于夜半入梦时,回我一句“安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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