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仰望,让人绝望

我仰望李白,在找不出一个更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对他的那种感情之前,我只能这么说:仰望。

高山仰止,在我的心里,李白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若将中华上下五千年比作是一首诗的话,李白,无疑是最铿锵的那个字眼。事实也确实如此,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由《诗经》《楚辞》发端,经秦汉魏晋而至隋唐,一路起承转合,到唐代达到一个顶峰。

文崇秦汉,诗必盛唐。一个时代,若能在历史上打上特殊的印记,那是它的幸运。诗,最有资格扬眉吐气地风光到了极致,任何朝代都没有做到,唯有唐。

从大唐的迷烟中一路走过,我看到的不止是纳九州、包四海的恢宏气度,更有那一份氤氲弥散于尘世间的盛世风流。翻开《全唐诗》,那一个个闪光的名字便是盛唐最好的注脚。一个名字便是一座山,“危乎高哉”,让后来者莫不仰视、嗟叹。

而李白,则让我在仰望他的时候感到绝望。这是我真实的想法,那种感觉是全身心的,很彻底。

中国历史上不乏狂士,庄子拽尾泽中,嵇康广陵绝响,陶潜南山悠然。然而,他们大都因愤世嫉俗而放浪形骸,庄子消极避世,嵇康讽世被诛,至于陶潜,则只愿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不想别的。真正洒脱而接近于人性本真的,便是李白。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看淡了世态炎凉,任他岁月增长,都难移自己的本性。“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李白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率性而又天真,自然到不讲任何章法的地步,不矫情不造作,不作态不伪饰。不无病呻吟,不故作深沉,爱得坦荡自然,恨得明确入骨。生活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不作后期的加工和改造,仅仅只是用诗的形式为生活代言,他热情地面对一切,不强加自己的感情于万物之上。尽情地拥抱一切,包括自然,包括社会,包括所有的人。他从不刻意要求自己去做什么,一切都交给了心情兴致。当隐居成为一种流行的风气时,他便也跟风,“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过一把时髦的瘾;朝庭想要用他,他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在他看来,这都是顺理成章的,没必要为难自己,以自命清高去博得那高士的虚名有什么意思呢?做官就做官,这是皇恩浩荡吗?不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原本就是他的理想,现在皇帝召见他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同为社稷苍生,所以不存在要感激谁。“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的抱负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当然是高兴的,那种高兴抑制不住的,再说了,干嘛要抑制呢?“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他孩童一般纯真的感情,自然而又真切得无以复加。纵然千金散去,辞官游历,也是一种特定时期的自然形态,今朝有酒今朝醉,尽情地享受生命的快乐,决不回顾与彷徨。

他是唐人的骄傲,世间的奇品。“盛唐诗酒无双士,青莲文苑第一家”。一点也不为过,口服、心亦服。他是自由的,就像游离于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随性游荡,任意东西。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羁绊他。“谪仙”这个称谓最适合他,有时候,在读他的诗的时候,我会有恍惚地觉得,也许,他就是个神仙,因为他怎么也不像尘世间的人,如此惊世骇俗的人,历史上竟然说不清他的生平,甚至于连他是哪儿的人都众说纷纭,仿佛他就是横空出世,一夜之间而名动大唐。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天地精华孕育成的精灵。我们不妨作一番诗意的推想,上古时代,有仙人曾路过某处,将沾了仙气的种子遗落人间。岁月流转千年,遇到了合适的阳光与雨露,生长、开花、结果。他的名字就带着仙气,要知道,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在梦见李树开花的时节适时而生产的。他是仙品,自然有不同于你我的慧根。但凡红尘中的人、事亦或情,能感动他,却留不住他。

说他“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不为过,说他“酒酣挥洒翻河笔,险句能令鬼神泣,至今光焰照尘寰,一字堪赏双白璧。”也不为过。有他的诗在,鬼神闻之亦会动容,试问有谁做到了这点?杜甫对李白念念不忘,有深厚的友谊在,我想,更为主要的,还是杜甫对李白那种绝代才华的一种敬仰。要我早生千年,若站在李白的面前,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将是一种浸骨入髓的绝望,简直让人无地自容!我想我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面对着猪肝色的夜空,像个娘们一们痛快地哭他一场。就让那纷落的泪珠溅出一朵青莲吧,开在他流放夜郎的路旁,不奢望他能为我驻足,一瞥就会让我演绎一回漫天花雨。

我写不出气吞山河的诗句,也无缘与他生于同一个时代,与他痛饮狂歌自然是不可能。留存的,只是那种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热爱与敬仰。这种热爱、这种敬仰,一如青春年少的柳如是甘愿侍奉鸡肤鹤发的钱谦益。红颜白首执手相伴,痴心可鉴。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郑板桥因对徐渭甚为钦慕,曾不惜以“青藤门下走狗”而自居。要知道,崇敬如果到了极至,宁愿做任何的牺牲,即便是真正地做了牛马,亦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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