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世界(4)

一米世界(4)

第二天,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我向着北方的天际飞去,心却早已走在了前面。伯父最终给了我地址——那个远在北方的城市。走下飞机的那刻,视乎感觉心也落地了,那一路的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这个我牵恋了整整十六年的城市。甚至有种错觉,如同梦中那样,哥哥就在机场,等着我的到来。然而,梦终归是要醒的,举目四望,眼前只有这个陌生的城市流动的繁华。

估计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来得那么快。去的时候,他正在工作,是我那忍不住连续不断的啜泣打断了他的专注。他抬起头,泪光中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愕,但马上又归于了平静。他用手摸了摸鼻子,然后伸手示意我坐下,他转身去倒了杯水来,说道:“你还是来了,终究是来了。”我抬起头,盯着他,他背过了身去,留给我一个难以想象的背影。

咖啡店里,我们对坐着,场面似乎很尴尬。我话一直很少,但是我实在是难以再等待下去了。伯父母并未告诉我哥哥的具体地址,只是说让我来找他——张晓,伯父的儿子,那个七年前离开我们到这里的那个人,那个待我如亲哥哥一样迁就的人。我揉了揉眼睛,打破了眼下僵局:“那个……”他没有抬头,应声道:“嗯?你还是来了,你哥哥念你念了好久。”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情绪低落,两手抱着杯子,手指来回抹着杯口。心里很不安,我很怕他继续说下去,更害怕他会证实我心里最不愿相信的想象。他继续说着:“你知道嘛……”我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说:“那个,带我去找他吧,伯父说你知道他在哪儿,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他看着我,但是很快又把眼神挪开了,说:“让我把话说完好吗?有些事得让你先知道。”我开始感到那种一直以来包围我的不安又笼罩了我,我追着他的眼神,然而他却在有意无意地躲开我的眼睛。

他放下了杯子,左手不断地捏着右手,然后说:“其实你是应该知道的,你哥哥最放不下的还是你。”我由不安转为了紧张,越害怕的却视乎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强压着心里的忐忑说:“嗯,这个……我当然知道了。”他看了我一下,继而很快的侧过头,把眼神转向了窗外,外面车水马龙,如同我思绪正在飞速得转动一样。他继续说到:“丫头,还记得这个称呼吗,是你第一次来我家,我给你叫的啊,小丫头。”我看着他侧向窗外的面孔,想笑,却怎么也无法装得轻松些。他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只是接着说:“你知道的,你哥哥一直在这边工作,可是有些事你说不知道的,然后现在你来了,很多的东西,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嗯?你是说……”他没有让我把话说完,我能感觉到,他突然把眼光投得好远好远,接着说着:“你哥哥一直在这边工作,但是8年前,也就是你上中学那年,他在一次工作中因为营养问题,体力不支带来的强烈的眩晕让他倒地时刚好撞上了一根工地上突出来的钢筋。虽然经过抢救,他捡回来一条命,但是……”我猛地一震,就像在家看到伯父手中拿着那封信时那样,那时我就已经想到了,可是我不相信,然而现在又是这种强烈的不安。我下意识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他的眼神却变得好复杂,就像一团迷雾一样,根本读不懂。他声音变得很低,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但是,一直以来营养的问题仍然没能让他得到幸运的眷顾。不久后的一次后遗症复发后,病情快速恶化,所以…。.”我惊呆了,如同丧失了意识,我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但是眼泪却还是不停地往下掉,那一刻……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把纸巾递给我,伸手来给我擦泪,我把头瞥向了一边,他收回了手,说:“七年前,我离开家,就是来这里,也正是因为你哥哥的病情。”

我低下了头,强忍着悲痛话,连啜泣都显得乏力,一字一句地问道:“也就是说……”他轻咳了一声,视乎感到无法回到我。我没有理会,接着说:“不能回答吗?那…。.”他看着我,左手却仍旧在搓着右手,力度明显变大了,他顿了一下,说:“是,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当年你父母意外身亡就是因为我,他们用生命救起的那个人就是我。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一直都想报答,直到7年前我得知了他的状况,所以那年我匆匆离开你们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样。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敢告诉你,这些也是你哥的嘱托。”他的语气听起来如同卸了重负,但是语调分明变得很低了,话语间明显得带着颤抖。我拨了拨遮住眼睛的头发,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他撞上了我的眼神,我模糊中还是看到了他那难以掩饰的慌乱。我侧过了头,等着他把话说完。他轻咽了一下,说:“这些都是你不曾知道的。所以从那时起,我便留在了这个城市,希望通过代替着你哥哥,维持着你美好的期盼,也希望借此能够报道你们。他曾对我说要好好的保护你,最好永远不要让你知道。他还说,要是能等到你22岁该多好,那个时候你就大学毕业了。他…一直在盼着你读完学业……”说完便扭过了头,我看不到他的泪水,那最后几个字,分明就是艰难得挤出来的。可是我已没有了仇恨,我心里只想着哥哥,我除了悲伤,什么也没剩下了。

我们就那样,谁也没看谁,一直那样安静着,心里,却是悲痛翻涌。过了好久他才接着用很低的声音缓缓地说:“你哥这一生中最放不下的就只有你了……这里有他的一封信,是他最后三个月的时候写的,但没有寄出,他很乐观,他说想等出院了就寄给你,他还说:‘出院了就去工作,你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只是他自己也没能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后来我代替着你哥哥,继续着他的书信,等待着你的到来,等着把这封信给你。七年了,整整七年了,现在,是时候了吧……”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得知,张晓哥哥为了这个一米世界的幸福能延续,他放弃的比谁都多,我才知道多年前伯父拿到信后,他们在屋里说的都是什么。我才知道……

我早已被悲伤揉碎了心绪,巨大的悲痛让我泣不成声,这一刻,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埋怨都化为了乌有。我深吸了口气,哽咽着说:“带我去吧……”

那一路上,我都只是看着那信纸,强忍着悲痛,却放纵泪水的奔走,那一路是怎么到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信纸上清秀的笔迹,如同他哥哥的笑容,却永远只能定格在了发黄的信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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