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

外公的爱总是充斥我的生活,不浓烈却格外沁人,就像家门前那棵桂花树的香气。

他脸上呈现着农村人特有的棕色,老年斑爬满了他的脸,头发花白却浓密的梳理着,他耳朵不太好,旁边的人扯着嗓子对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只是每当他人随口提起“孙女”二字时,他的耳朵又变得异常敏锐,于是便突然咧开了嘴,露出长期被香烟侵蚀的黄色的牙齿,丰满的鼻翼旁显出两条长长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嘴角,下巴上的肉也被挤到脸上来,皱纹爬上了眼角,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又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话,声音嘶哑却明亮:“我屋里孙女妹子,好啊。”说完,笑容愈发深了,满满的自豪和喜悦快从眼里溢出来。

他并不善于表达感情,甚至对自己的妻子——我的外婆,都没有说过一句煽情的话,但总是在见到我的时候笑得很开心,拿着我小时候写他的作文,带着老花镜,用手指指着一个一个的字,仔细的读着,读完后又夹在书桌的玻璃里,家里来了客人,就会炫耀又得意的说:“这是我孙女写的!”说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那篇稚嫩的文笔仿佛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很久后我才明白,宝贵的不是作文,是我。

他有点小气,也许是在战争年代生活的太久,也许是在农村长大,说的夸张点,他几乎对所有人都很吝啬。却在我生日时偷偷塞给我一个皱巴巴的红包,用着他认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嘴里还叼着烟:“这是外公的私房钱,拿去买吃的,买书,好生读书。”他皱着眉头深深吸了口烟,又笑了起来,把红包塞进我手心,粗糙的纸的质感硌得我手生疼,也疼在心里。

在异乡读书,我也时常会想起他,却又不愿想起他,想到越来越咸的饭菜,厨房地上洒落的一大块烟灰,洁白体检单上刺眼的“重度脂肪肝”,半夜房间里传来的剧烈咳嗽声,衣服上偶尔冒出来的被烟蒂烫的洞……心里总会涌起一阵苦涩,始终咽不下,也吐不出。

我也懂,也照顾着他,夸奖略咸的饭菜好吃,还竖起大拇指,饭后又偷偷喝一大杯水;别人要他别吸烟,他不听,只听我的,我也总是告诉他,吸烟对肺不好,要注意身体;家人在餐桌上聊天时说到学校的趣事,总是会在他耳边大声重复一遍,他还是听不大清,只是笑着点点头,不停地说“好,好”。

我跟他有一张合照,小时候的我骑在他肩上,他咧开嘴笑,笑的很灿烂,身后是一棵桂花树,香气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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