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加减
盛夏。
很热的天气。就是属于那种走在外面连水泥地都反光的温度。
我一个人,躲在空调间里。手心和脚心都出着黏答答的冷汗,然后在灰尘上留下许多个不成样子的爪印。
像猫一样。
以前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学姐跟我说过:“小学生的电脑课是用来扫雷的,初中生的电脑课是用来发呆的,高中生的电脑课是用来撞QQ的。”
“子安,在不在?”在无数亮着的小图标里选了子安那个呆板的头像。双击打开。
“不在。”
“子安你去死吧。是不是你昨天又和女朋友约会了结果没成功,还是散步踩进了下水道,又或者是你去了哈根达斯结果却吃到了小强?”不客气地回击。
“阿歆你的嘴好恶毒。”对方轻叹。
“废话。死子安你又受谁打击了竟然如此萎靡?难道是你对镜贴花黄的时候发现自己英俊的容貌销残了?”
“没。阿歆,你能不能善良点啊?我才18岁而已诶。”
“我不善良吗?”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轻笑嗤鼻的声音。
“阿歆啊,看看我这么一把年纪了…你也得待见点是不是…”
“你终于承认你是一大把年纪了?”
“阿歆你……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善良一点啊……”可怜的子安遇上了恶毒的阿歆。
“等到本拉登从珠穆朗玛峰上摔下来,一边摔一边喝水银我就变善良。我保证到时候再也不会欺负RR的子安……”
“RR什么意思?阿歆你少说点英文,我怕你都不会说中文了。”
“明明就是你英文太烂了。——你真的想知道?”我顿了一下,敲出长长的一段空格,然后:“RR=软弱。”
“小歆你欺人太甚!”然后子安的那个傻愣愣的系统头像就迅速灰了下去。
像秋天树上没来得及收的柿子,萎靡干瘪腐烂成灰黑的颜色。
我关掉了窗口开始发呆。
度娘疯狂地封了我喜欢的吧,吧员们作鸟兽状——散;论坛又开始了百年不休的服务器维护,无论怎么刷新页面都是大大的“无法显示”;最后连flash的网页都打不开,成了无数的小相框,里面摆放着一个鲜艳的红色叉叉。
子安你真是害人不浅。
其实我明白的。
上了高三的你就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奋力在白花花的试卷里拼搏。用你的名言就是:试卷是白的,人也是白的,混到了一起,就成了黑的。当然还有厚重的语法书和练习册,它们如同上古的怪兽,用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气势逼了过来,伸出利爪把时间割了个粉碎,然后只见用空了的笔芯的残骸堆满纸篓——“一将功成万骨枯”。
偶尔腾出点时间像约会周公一样邂逅QQ,你就高兴地和见到了已经灭绝的恐龙一样兴奋无比。
其实你也明白的。
子安你都已经十八岁了,却单纯地跟小孩子一样。
喜欢扎堆和朋友们聊天,一个人的时候就孤独得要命,又不肯说,让那些事情和落叶一样烂在肚子里成为沼泽。子安你究竟像什么呢?是地下城里那些脆弱的小怪物,一击致命还要倒在地上不肯呻吟?
无论怎么样,你还是向作业屈服了。佯装生气的样子灰溜溜地下线,继续在无止境的题海里培养所谓的、光明的“珍珠”。
真是好孩子。
我看着窗外明媚之极甚至可以烤熟鸡蛋的阳光,咬了咬牙拿起一把黑伞抓了一把零钱冲了出去。
和大雨里奔跑的姿势是一样的。
仓促而慌乱。
灼热的阳光成了洪水猛兽,灼烧着地面,还有我狂奔的脚步。
我看见一个穿着时尚的少女占据了我想去的位置。
于是我我不客气的、甚至是粗鲁的死命敲打公告电话亭的门。
女孩子被骚扰得厌烦,匆匆说了几句就用粉红色的指甲掐断了电话。然后推开公用电话亭的玻璃门,用极其蔑视的眼神,看着土包子一样的我如释重负地奔进去。
我看着离开的时尚少女身上各处的亮片反射着光点,还有细高跟踩在水泥砖上发出的声音叮叮当当。匆忙地给机器喂了一把硬币,然后凭着记忆按动那些都被磨平了的电话按键。
子安,接我电话。
电话通了。
电话另一头装疯卖傻地模仿着电话忙音。
“子安你干什么呢。”
“你知道的。”简短的语气,我还是并捕捉到了一点点——类似疲惫的声音?
“又在和你的作业共度良宵?”
“奔去公用电话亭的路上你有没有中暑啊阿歆?”子安又摆出一副监护人的样子,欲作喋喋不休状。
“别乱扯。我觉得水泥马路都快和碳酸钙一样了。”
“碳酸钙?碳酸钙是什么,可以吃么?”
“少装傻了。温度高得碳酸钙都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氧化钙了。我二氧化碳吸入过多,造成大脑酸中毒了。子安你要负责啊。”
“负什么责——”没有说完下半句。
我打断了。
“子安我不跟你扯了,长途话费很贵知不知道,我的钱都不够了。”
“啊……”对面传来轻轻地错愕声。我听到了。有点触动心脏的神经。
“拜拜。挂了。继续度你的良宵吧子安。”
放下听筒。我有点愣住了。电话亭里热地发闷,可是我却觉得掌心里怎么都结了冰呢?
对的。我不会听错的,那是筱慕姐的声音。
永远都是那样细细的又很温柔的声音,在人的旁边如同风笛一样呢喃作响。
——怕挂我电话,却为了筱慕和你的时间装忙音。你真傻。
——千里之外的作业旁边还有筱慕姐。我真傻。
——我在你的千里之外像个孩子任性而又手足无措。到底谁更傻?
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晒得我睁不开眼。
政治书上说,只有父母和孩子才是最亲的人,因为血缘。
所以除此以外的血缘或者牵连,最终都会被爱情或者友情剥夺斩断。
那么我亲爱的子安,你是那种不会随便爱上别人,也不会随便决定和别人在一起的人,如果现在这个能一直陪你的人出现了。
那么你,一定不许再孤单。
我断了和子安的通信。
其实我没赌气。
我害怕我会打扰他的时间。
我们都是脆弱而敏感的孩子,敏感到在意下一步的脚步发出的分贝。
做饭的阿姨围着发黄的布单一边在厨房里叮叮咚咚,一边又粗着嗓子讽刺我奇特的大脑和不正常的做法。
锅里的青菜和香菇混合着散发清清的味道。
青菜只能和香菇在一起才会有这种味道,如果给它们淋上酱油或者米醋,就会变味,让人嫌弃。
——或许我就是子安和筱慕之间多了的那味调料。
——因为我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
子安的信堆在邮箱里。从未被打开。
于是QQ上方提示的数字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我很想打开却又不敢,我怕哪一天再次介入了你的生活而打断你的节奏。
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也是。
那么以后呢?
有人说过结婚或者恋爱的时候朋友是一纸空文。什么都不是。
应该是过了很久了吧。
下午的时间,感觉秋天的颜色慢慢渗透到了红茶里面。有点寒,有点涩,还有点香味在弥散。
我在白色的沙发上缩成一团,留下几个和猫一样灰黑色的爪印。
电视里的男孩子对女孩子说,我们约好了哦,永远都是好朋友。然后无邪地一笑。
瞬间有种哽咽的感觉,只能装着呛到了苹果来掩盖呼之欲出的无色液体。
——那我和你的约定呢子安?
约好了我们是朋友的吧。
约好了让将来外表成熟内心幼稚的孩子叫做安心,安和歆。
约好了让将来小大人似的孩子叫做心安,歆和安。
等到我终于平静下来,关掉电视机,我发现,所谓的“过了很久”,原来是四年了。
子安你到了法定结婚的年龄了。
你说过的吧,你结婚了以后,你一定要给你的孩子手机电脑买个遍,来抵抗这万恶的应试教育对于儿童少年心灵的压迫。
当时我啧啧地说了一句,子安你总算有点气魄了。
但是你得等到你的孩子学会了叫我姐姐才能买给他。
想着想着就觉得你听到了这句话肯定会说一句:“阿歆你都老了,应该叫你阿姨才对。”
我一个人在冥想里咯咯地笑出了声音。
在空而大的房子里面回响。
昨天中午,收到了你洁白的订婚请柬。
你在几千里外,我无法出席,无法看见你终于固定于幸福。
那就让我在几千里外默默地祝福吧。
子安,那么怕孤独的你,甚至四年前十八岁的十一要靠十六岁的阿歆来安慰的你,终于和耶稣似的被钉在了幸福架上,再也不会离开。
后记:
结果到了最终也只有一个。
四年过去了,你给我的信早就终止在了某一个数字。
二十四封。
我一遍遍地看着你的订婚请柬,哽咽地说不出话。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来论断一场跨越黑白生死的典礼。
我一直强迫自己相信你还活着。
筱慕姐在最后一个打给我的长途电话里哭得断续悲伤。但是我始终不相信你会离开而不再回来。
但是筱慕姐很爱你,所以她决定用和你一样坚定执着的爱来完成冥婚。
四年后我终于打开了信箱一封封地查看。
我看到了一句话,就再也无法移动。
或许,我们,终究,还是走丢在了这一条本来就不期盼结局的路上。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肆水千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