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开的前生后世
以前总觉得我是孤独的。很消极的思想。
直到遇见一个人,如同遇见了我的前生。这断开的前生后世。再一触及,已然如初。
——题记
大概是因为在贵族学校里生活了很多年,人情冷漠得像三月冻落了又被踩碎了的落花,一地殷殷的殇却是无人顾及,似乎这些从未来过,只是本身太脆弱而终遭淘汰。似乎是一种接近生存的定律。
也许因为我的出身——尽管我从不曾以它为耻。
我是从闾左来的孩子。即使我再也不属于闾左那个贫穷落后肮脏而又嘈杂的地方,却有一种烙印,浅浅地却是死死地刻在骨头深处,像泥土淡淡的腥味,一场雨过后,便散发地如同淋漓泼墨。
我被孤立了。被孤立的一年里,我终于从那个弱小、只会哭的孩子,长成了坚强而知道伪装的少年,甚至有很强的淡漠,电影院里人家都哭的淅沥哗啦的、用的纸巾尸体如同小山影片,在我的眼里了就都成了虚伪。
——不是吗?饰演角色的人还会出入于其他的银幕,逝去的或是悲愤的只是一个精魂。来自书页和文字的灵魂,远远超过虚拟而流的泪水。我更乐意走过街头的时候给乞丐们足够买十张电影票的钱。
记忆力过了那伤痕累累的十二岁,我就再也学不会哭。偶尔哭也如同贵族学校里的学生们一样——那是哭给老师看的,像语文阅读题一样尽力地去表达自己的“悲伤”、“知错悔改”和“可怜”。那里的女生都很好地遗传了她们金色世家的基因,一个个哭起来花容失色,令人怜惜不已,最后只得顺着她们去,滔天的过错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过去了。
所以我很讨厌哭。那么爱哭你哭给谁看?Tearscandonothing.这句话小孩子都懂。
直到我撕裂了时空遇到一个人,我才学会什么是哭。
不是为了遮掩什么,不是为了乞求什么的原谅,不是为了卸去什么心中的积怨,不是为了逢场作戏而掉的几毫升咸水。
而是为了以泪水为媒介看透灵魂。看起来似乎很空泛。可是如同王阳明一般,领悟了便是天地,什么都是空空如归墟,却又什么都是至理。
应该说——直到我遇见仓央嘉措。
句句惊艳字字珠玑。直指三百年前那参达人世的旷世之恋。
可想那干净得倒影出瞳孔的蓝天下,是高耸的宫殿,弥漫着白色的烟气撩出一片迷蒙的藏香,殿内却是苦苦思索着双全法的少年。玉树临风而面带愁色,一身复色袈裟,一串长佛珠落地,身后是那微闭双眸不言却概括时间的佛祖,“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如果佛注定是真理和灵魂苦苦追索的彼岸,如果爱情又是与它相对、将人扯往反方的罪恶,那么一个挣脱不了佛理锁链和命运悬挂的少年,沾染上了这“不圣洁”的凡世之爱,佛祖可将宽容?自感叹,若将次执着之心挪移于佛道,此生成佛又何难?偏不该——却又遇佳人,叫我怎以肝肠寸断抵相思?
可望那酒垆后卖酒的女子,双手托着娇容凝视远处藏地高耸入云的山尖。淡青色的山影上是纯净而绝世的白雪,只可仰望不可亵渎。若是凭这灵动的凡心爱上他,如何打动他?他是长生天的神赐,永生披挂于高高的巅峰,可望而不可即。他又是这般冰冷,可比佳人颈项间的九眼石更高傲。但想——他却触摸不到酒垆前这金黄色的阳光,温暖而明晰,淡染了地上的沙土又扬起一片落落清欢伴随着暖意四散入尘。他只得当那袈裟上反射的金光是阳光,他只得当那呢哝不断地诵经便是言语,他只得当佛祖旷世明达的指引当路途。——是呵,这样的爱情,即使绝世佳人苦苦厮守,又有何果?不过一场空空!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苦极又言错:爱又何时为了那可有可无的结果?笑叹修学佛法何其难——情关难过,欲界难出。法王亦如此。
已是红了眼眶。那是深入骨髓的寂寞与渴望爱之深的冰冷。
仓央便是那长生天的白雪,不然尘纤。然而“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又何尝不是他执意敲打束缚的凭证?在微冷的初冬读那些苍美的句子,长长短短,却是隔了三百年,穿透我的心脉流入血液,淡褪去疏离人世的淡漠,反而迷离了眼,看真情世事起落交纵。
玛吉阿米却是那落入凡间的流水,已经披戴了承载凡俗的落叶。奈何世间从无双全法,否则又怎惹得佳人一脸清泪惹人怜?此生未嫁,守着有他气息的黄房子独独终老于八廓街,回想有他时的那股藏香,有他时分外明媚的阳光,有他时的那些入骨驱寒的温暖——似乎是那样近的一个人,可却再也不会重逢。明明捉过他的手向长生天祈求一份祝福,可绿松石坠地摔成了碎碎的光亮。未嫁娘的眼泪光里看不见尘世,只有仓央那张清秀的少年之脸,只有那张脸上明亮清朗的笑容。
隔了三百年依然他是他,她是她,隔了三百年望着这一段岁月却无法释怀。
早逝的仓央断然不是薄情,是西藏那通灵的土地上每一方山脉都通透地传达着他的情思。若是收起几百年后的铅华,便可听见玛吉阿米清亮高扬的歌声,衬着仓央的诗词顿挫,缓慢而振人心魂。
这是谁的眼泪呢?——从我的眼眶里延续不断地落下,湿了书页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藏红花。这是仓央的吧?他定是谁的前生,这潜藏于山脉和雪水的灵魂,纯净地如同神祗,让人敬仰而深深得眷恋。可这是我的吧?读透了那孤独而短暂的一生,看明了那拦腰斩断的爱情,起起落落真实得不容质疑的路途。
泪光里似乎看见了仓央。还是那么温和的笑。
突然很想去拉萨,去仓央曾经生活过的宫殿,在那里有了他,从那里流传出的诗篇和他让我时隔三百年却爱上了仓央嘉措,出于孤独而邂逅,却因为这用心头血撰写的诗词明亮艳丽得像扑入胸膛的阳光,似乎人就在那么一瞬间回到了过去,沉沦于那一场永世不灭的爱恋。
仓央说:“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仓央最终舍弃了佛。世间已无双全法,唯得自渡千生河。
有人说过“存天理去人欲”,仓央又是什么呢?若吾已是天理,何苦不能舍弃而追逐那遥远的“人欲”?
想那“默然相爱,寂静欢喜”。似乎仓央或者佛,从未摈弃这世间,只是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们的痛苦中我的影子——似乎那边便是我的前生,这便是我的后世,心弦颤动不已。任凭泪光领我去三千净土,去看蛛丝一样细微的理却又是昆仑一样沉重的渡。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肆水千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