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八十岁的寿筵,还是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霎时间,觥筹交错,烟雾弥漫,那些俗套而无真情的所谓“敬酒”,只落得个耳根不清净。我心里依旧想着那三幅牡丹刺绣,依旧难以妥协。
爷爷有三个外孙,其中我跟爷爷感情最深,我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而且表姐、表哥都已成人,也许他们比我多了份成熟,少了份率直吧。所以在大人插手替我们选了这三幅牡丹刺绣作礼物后,他俩都点了头。而唯有我,始终不肯妥协。
过了这么多年,表姐、表哥都能信口就说出标准的祝酒词,他们不用大人提醒和催促就自觉地拿起杯子,绕桌一周,一一敬酒,整整一桌人都笑得貌似很开心。
生活把你们的心打磨得光亮,映得出别人化过妆的脸,却照不出自己内心的真实。而我却依旧,依旧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有些笨拙和迟钝,我想不出好的祝酒词,我映不出你们涂粉抹脂的脸。
只是,你们何必用自己的心去代替爷爷的想法呢?你们的心,整日在股票之中浮浮沉沉,随房价一同膨胀;你们的心,整日浸泡在明争暗斗中,盘算着收了多少礼又该送出去多少;你们的心,逐渐被套进了一个金条编织的牢笼,每跳动一次,就被金条割得生疼。而爷爷顾不了这些,他像老庄一般日益超脱地生活着,他的世界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家人,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与奶奶都不怎么说话。你们不懂他在想什么,可我懂。
你们没有闲暇让自己的心静一静,只顾着拜财神画牡丹。而爷爷却多得是闲暇,他的灵魂已经飘飘欲仙了,就像一只鹤,来来回回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
所以,我想送的其实是一幅云鹤图。
可惜市面上好像很少有人画了。云鹤没有市场,牡丹才受人喜欢。
可惜我不是天赋的画家,我也画不出心中的那幅云鹤。
寿宴结束,耳根清净。
我搀着爷爷往回走,我们都沉默着,没有出声。爷爷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对我说:“你要学会妥协。”我凝视着爷爷的脸,他经历过的风霜一一都刻在脸上。爷爷是军医,他经历过的分明是战争中最真实最动人的生死较量,如今却也默不作声地见证着这个浮华社会的新风气。他一个人时常常想的,也许我还不全了解。应该是为了我在社会中更好地生存罢,我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重重地点了头。
然而我还是要找到那幅云鹤图,那才是我要送给爷爷的礼物。
我捧着几张纸,仿佛捧着一件珍宝,走到爷爷面前。他正在端详客厅里的三幅牡丹。“爷爷,我读给你听。”
纸上写的是我用文字绘出的云鹤,虽没有其形,却有其神韵。爷爷听着听着,眼里突然有了光亮,那光亮没有掉出来,而是回流进了心里。那时已是深夜,两颗各自沉寂的心灵因为这云鹤,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丝雨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