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沙
回忆就像一层细细的沙,手指轻拂,便成了精致的画,可无论是怎样的画,沙终究是沙。就像无论是怎样的回忆,终归是过去了的事情,只消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是夜,睁开眼睛不知道是几点钟。透过玻璃,窗外是空旷得有些心惊的白色。脑中却一片清明。只知道已过了凌晨,不知是二更或是三更。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感觉就像是抽丝剥茧中的蚕,任那线一寸一寸的离开,串联着许久不曾总结的过去的生活。心里堵得慌,一下子被天南地北的记忆覆盖,纵横交错。是一张网。无从说起。其实那些越想越清晰或者越模糊的事情在一年多前的那些灯火通明的夜晚已被回忆过无数次。那时,从高一开始,每逢月假的那些夜晚,一个人守着空荡的一栋房,楼上楼下各自独立却藕断丝连的八间房。特别是有风的夜晚,便是说不出的惊悚。夏天的时候,风吹着窗帘时就会呼呼作响露出一角黑暗的空隙,我曾不止一次的死死盯着那一角,生怕会有什么东西从那一角爬进来。还有那几乎是空的一组楠木衣柜,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一个一个打开查看,只是因为担心有人会藏在里面。那时,睡觉从来不关灯。
上高中的第一年是表哥意外死去的第二年。那一次的意外,是一场车祸。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对我从来都很好很亲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是那么温和,即使对小他十岁的妹妹,那个先天智障的孩子。可就是我所依赖的哥哥,却猝然离世,留下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友,和他的遗腹子。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见到世上的第一缕阳光。小伯夫妇带着全部的赔偿款,抛下了我智障的表妹,义无反顾的去了广州,带着伤痛和更多的怨恨。连今年大年初一奶奶的八十大寿都不曾回来。没有音信。
所以我一直相信人死了是有灵魂的,即使是凉薄的孤魂,也可以不再受拘束的做生前那些曾压抑着的念想。哥哥,他总会在某一处找到通往忘川的路。
而我的家,和表哥的家仅一步之隔。互相垂直的两栋房子。所以在曾经的一些夜晚,我既害怕又希翼的渴望从窗帘被风掀起的一角看见哥哥的脸。
小伯走后,他唯一的女儿,便被镇上他外婆照料着,和另外的三个孩子一起。如果你能想象,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女孩换遍了附近的学校后却仍然在读小学三年级,那么她是受着周围人怎样的对待。
不知是多少年前,小伯母曾带她去算过命。命师说,这孩子懵懵懂懂,不好学,但过了十岁就会转运变聪明。十岁过去了,十一岁过去了,而现在,她已十三岁。她还小的时候,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她的一年级。别村的几个调皮孩子经常欺负她,不是撕她的课本就是抢她的东西。那天中午,学校里吃午饭的空当,那几个小孩笑嘻嘻的往她的饭里撒白色粉子,说,那是很好吃的东西。表妹含笑一口一口吃了。就是这样,等来她的是痛苦的呻吟和止不住的嚎啕大哭。她被送往医院做了多次洗胃,终于救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弱势的人就活该被欺负,是不是仗着年少无知和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就可以任意摧残他人的生命?
那白色的粉子,当然不是糖,不是盐,也不是粉笔灰。而是大人农耕时用来杀虫的农药粉末!
现在,十三岁的她,在一所私立学校读书。她的周围,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包容宠爱她的哥哥,只有拿她赚生活费的外婆和时刻取笑她的三个孩子。是的,爷爷奶奶也曾要照顾她,却被那老女人生生阻挠。因为小伯离开的时候说,这孩子谁愿意照顾,每个月五百的生活费就给谁。
那一次放月假,我准备去看她就在超市里转了一大圈买了一大袋的零食给她。她还在上课,只能匆匆看两眼,安静遗世的侧脸。
去年过年时,她因为我在,她终于能在开学前两天回我们的家了。她是快乐的,我知道。从她像小麻雀一样喋喋不休和眉目间洋溢开来的喜气看出,尽管她没有穿新衣服。我和她睡一张床,那一晚,我把灯熄了,很安详。可是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看见她整床整床的找着什么。是在找一个发夹。黑色的,朴素的,五角钱一个的。这个样子,我久久的看着,说不出话。
突然我就问她了,上一次姐姐给你买的点心零食你吃了没有啊?
吃了。
好不好吃啊?吃了多少?
好吃!吃了两块饼干。
就吃了两块饼干?
是啊,蛮好吃的。
可是我买给她的,是五十多块钱的点心。
我第一次那么恨。怎么能有这样不堪的人!
表妹的头发很短,很不好看。因为那是她外婆那个老女人哆嗦着手自己剪的。从她那么努力的寻找黑色发夹,我知道她从心底是希望自己可以美丽一点点的。
你喜欢长头发吗?
喜欢,倩倩就有长头发,很好看!
那怎么不像倩倩那样留长发呢?
外婆不给留。
好一个外婆不给留啊!而我和表妹的谈话也就此结束。第二天她就被她外婆接走了,没有和我再说过什么话,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缄默着。手里小心的攒着我给她买的两对漂亮发夹。
我嘱咐她小心点。她回过头看着我。我却看见了晶莹的泪。不知道是谁的。
这孩子啊,一到我们这儿就闹腾就欢蹦乱跳,在她外婆那里就半天不说一句话。爷爷这样说。
可是又能怎样呢?我能为她心疼,却更改不了她的命运。
连我自己,也是前路一片渺茫。
思怀至今,又是一年没见她了。而那张回眸的脸,却是最后定格的画面。而这些事,也是今夜被想起。因为深刻,所以清晰。
那张曾经和我欢笑的脸,飞度了无限年华,在时与光的觥筹交错中嵌入那滴未来得及落下的泪,凝成琥珀。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青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