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我只是很想他

因了我只是很想他

高一12班

董萍婷

当记忆的花儿一朵朵凋谢的时候,倏然想起有个少年曾说过的一席话,眼里澄澈地如水一般地平静:每个婴孩都是一朵花的魂,本身便是一朵自生自灭的花朵儿,每一朵花的芬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只有最爱他们的人才能仅凭着一缕魂香找到他们,并终生理解他们。

而那个馨香的少年早就像我记忆深处的花儿一样消失殆尽了,只余下一缕馨香断然而存,深深隐匿到掌心的纹路里。

我也许至今都无法理解父母,他们错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却想要着手编织我的将来、未知,他们盲目地手拿扫雷器,勘测前方的道路,却不知后方的我早已被石子硌了脚,无法前行,结果离他们越来越远。

所幸的是我还有人搀扶。即使我蜕变成满目忧伤、恣意妄为又时常软弱落泪的少年,他也能懂我。他说他清楚地指导我骨子里的倔强,然而这一不小心便会变成顽固不化;她明白我性子里的犹豫,然而这一不小心便会变成优柔寡断。他接受我的笑靥,也能承载我的泪水,化尽我一生的委屈。

他并不伟大,他不能和夏茗优笔下的父亲相提,他无法说出那样的话语,我是知道的。那位父亲为了不辜负女儿几个月以来的小提琴的艰辛练习,贿赂了比赛的评委,其金数额巨大,当这位父亲受到女儿的质问时,蹲下身来满怀柔情地拭去女儿的泪水,说:

“为了你,可以打造整个世界”。

但他不能,因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来人,他只是我的姥爷。

他只会在我贪玩的时候铁青着脸亲自把我赶回家,只会在我浪费粮食不肯吃饭的时候拿着柴棍,抽得我满屋子乱跑,事后又追着我擦膏药,弄得后来只要饭桌上姥爷一斜眼、一咳嗽,我就会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低头猛扒饭。

母亲说姥爷一生严肃、严谨,对外人是如此,对子女亦是如此,他不苟言笑,唯独对我亲。邻居都说姥爷好福气。的确,姥爷子孙满堂,我因此也有了好多个哥哥,但他们都对姥爷不熟,他们自幼都在各自的父母庇护下成长,本就与姥爷交往甚少,加之常年的代沟,情感就更浅而甚浅了。但姥爷老了,时间他无法改变的事多了去了,更何况姥爷早已力不从心了。每每姥爷看到哥哥们玩得开心,他脸上的笑容深了是事实,脸上的皱纹深了也是事实。

我与哥哥们是不同的,他们的童年城堡是父母构造的,充斥着糖果与玩具,而我的童年城堡是姥爷着手初步构造的,就像绘画一样,素描、着色,再用马良的神笔一点,就这样,我的童年就变得异常绚烂了。但当我把这些想法告诉长大后的同伴时,他们却都只是一副令我吃惊的漠然表情,她们只会说:

“你的幻想太美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就像他们不相信通话的存在一样,或者说:

“那只是虚构的而已”。

然后像我一挥手,就转身离开了能进入我的世界的大门,仅仅差里一步之遥,他们就在我的生命中一瞬即逝了。有人说:

“你一辈子只活在你自己的狭小世界里”。

我想过要反驳,但最后却放弃了。

其实并非大门的锁太坚固,而是从来没有人试图打开过它。那只是一把童心锁而已。

所幸的是我并非孤单一人,我的城堡里除了我,还住着一位设计家。他褪尽所有的奢华与美艳,用残留着青苔的林木搭建成春华秋实的自然城堡。他曾转身问我最爱什么色彩,我用手腕抵着脑袋,沉吟里半响,直至阳光折射到我的褐色瞳仁里,才终于忆起我最爱阳光的色彩,他说当我奔跑在阳光里时,瞳仁里便是那种明亮的色调。后来我终于理解,那种色彩的名称叫做“温暖”。于是我就爱上了在阳光里奔跑,微笑,消逝。那位设计家向阳光借了水彩,向天空借了调色板,开始了他忙碌的工作。工作越久,他的发色就越浅。而我就在屋顶的钢丝上,手捧竹竿,数着他变色的发丝的数目。

直到有一天,他在刷最后一扇窗时,没了水彩,于是他借了自己血液的色彩,染红了最后一扇窗,转身对站立在钢丝上的我说:

“你以后都不用再数了。”

然后身为城堡主人的我就像彷徨的小丑一样失去了方向,因为我真的不用再数了,他的发丝都已染上了星空的色彩了,银白色的一片。

然后“吧唧”一声,小丑从钢丝上坠落,通红的鼻子上开出了悲凉的秋天。

“以后数星星吧。”

设计家笑了,发丝与身后的星空融为了一体。

然后小丑重新站起来,迎着团长殷切的目光,有手捧竹竿,站上了钢丝。

那位设计家之所以如此,只因为他是我姥爷,他肩负着编织我的童年的重任。

我亲眼见证了他从满头黑发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的艰辛历程。后来姥爷退休了,就闲置在家了。

暑假里,哥哥们时常会来玩上一阵儿。年岁最大的哥哥是村里的小霸王,但这并非是因为他蛮横无礼,然而别家的小孩子却都是这样称呼他的。我也是后来才从姐姐那儿得知的,大哥哥家世好,在当时那样的社会环境下,他理所当然的成了“小霸王”。因当时的我也是个十足的迷糊小少年,因此当大哥哥一脸茫然地问我为什么别家的小孩子都不和他玩时,我也是一头雾水。因为当时仍处在着迷于往脸上抹泥巴的阶段,自然也是不明白的。

说实话,我应该也算是个野丫头罢。当其他孩子都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河时,我却会用两只手提起裤脚,拎着凉鞋,“哗啦哗啦”地蹚着水过河,激起的水花很高很高。隔壁一向规规矩矩的阿姨遇到我总要将我好好说上一番。然后我回去就和姥爷讲“隔壁的阿姨说女孩子要文静,不能和别的小孩子打打闹闹,不能蹚着水过河,不能赤足在田埂上跑,不能走路连蹦带跳,不能扎松松垮垮的马尾辫,书包背带不能只背一只,衣服不能照着污点贩贩贩反正,不能好多事情,连笑都不能露牙齿,怎么有那么多规矩啊?”

姥爷坐在新买的黄褐的摇椅上认认真真地听完我絮絮叨叨讲了一大段话,反问我:

“那么,你认为你能做到那几条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十分肯定地回答:

“我一条也做不到”。

姥爷这才笑了:

“那么你就做你自己,找着你喜欢的方式去打闹、过河、奔跑、走路、扎辫子、背书包、穿衣服贩贩贩总而言之,你自己喜欢就好。”

“哇!”

我高兴地甩掉书包,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有时太多的规矩却容易让孩童变成傀儡,做什么事都依照大人说的去做,便不再是真正的孩童了,也不再是孩童的本意了,也就失去了意义。我因此能如此快乐地长大,因了本身便没有过多的束缚,如藤蔓一般正常地成长,花开越盛,绿意越浓。若被压制着,也许只是一丛矮小的灌木而已。

落落在《须臾》中写道:中有一天会以一种翠绿的形式钻出地面。

是的,这竟是一个暗语。

我真得爱盛夏。盛夏去荫凉的溪边钓鱼、龙虾更是一件趣事。当我和哥哥们准备去钓鱼、龙虾时,姥姥、姥爷就会变得异常忙绿。姥姥的针线活是极其精巧的,她会亲手给我们每人缝制一顶宽檐大草帽,帽绳处接上一段白色橡皮筋,打上紧紧地死结。帽檐宽得能够遮住肩膀,防止被晒伤。每顶帽子上姥姥都会细心地做好记号,她不会写我们的名字,就绣些每个人喜爱的物品在每个人的帽子上。姥姥通常会熬夜做帽子。有一次某个偶然的机会,我夜晚路过姥姥的针线屋,看见屋里的灯还来亮着,就悄悄地推开一条门缝,就瞧见姥姥戴着老花镜,手捏着针,在发丝上摩擦一下,忽然轻轻地,姥姥的嘴角上扬,也许是想到了我们戴帽子时的神情,入神地笑了。而我鼻子酸酸的,却也笑了。姥姥继续缝着,把爱都缝进了帽子中。

当然也少不了鱼竿,姥爷拣了一些细小的竹竿,洗净,削掉硌手的骨节,在顶端钻一个小孔,用细棉线穿过,便是儿时的鱼竿了。即使是如此简易的小玩意儿,我们也当珍宝一样护在怀里,生怕别人见了喜欢要了去,那该有多么不舍啊!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紧紧地抓着它,想必哥哥们也是一样吧。

姥姥和姥爷说着“去吧,去吧”,轻轻拍拍我们的肩膀,然后我们就“呼啦”一下欢快地跑开了。

当我们穿着凉褂背心,把小凉鞋踢到一边,赤足坐在溪边的石板上时,得意得晃动着我们的脚丫时,不安分地摆动着鱼竿时,经意不经意地接受着路过的孩童羡慕的目光时,多少都有些骄傲。后来有别的孩子来问我们借鱼竿,哥哥们就说要交三只龙虾才能借给他们,他们竟也不见思索地答应了。借的人多,得到的龙虾数目也多。连最后姥姥、姥爷也纳了闷:为什么别家的小孩子都没钓到龙虾,而我们却会有那么多的龙虾拎回来。当然,我们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也算是小孩子之间的秘密罢,嘻嘻!

只是有一回,我起身回家时不小心碰翻了小水桶,龙虾和鱼儿都掉到了水洼里,我赌气不肯走,偏要捉回来,哥哥们劝我不过,就都下水帮我捉,他们不让我下水,说危险,于是我就留在岸上,溪水不深,但底下因刚才的水花而变得浑浊了,天色也渐渐地暗下来,突然大哥哥“啊”的一声爬上岸来,大拇指被龙虾钳住了,怎么也弄不下来,我慌了,哥哥们也急了,一手一脚把大哥哥抬起来,我吓得怎么也迈不动脚,二哥哥见状反应敏捷地背起我一起往家跑。回到家,大伙大呼小叫引来了姥爷,姥爷见了,立马把大哥哥的脚浸入水中,过了一会儿,龙虾自动松开了钳子,姥爷给大哥哥上了治愈药,后留下我一个人单独谈。他的目光很严厉,说:

“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任性而使别人受到伤害,这是错误的行为。”

我回想起回来的路上大哥哥痛得直咧嘴,却始终拼命地朝我笑,我知道他是怕我会难受,怕我会想“都是我的错”而自责,直觉得眼眶里有某种液体因感动而迅速膨胀。

事后,大哥哥只是把手放在我头上,说“我不疼”,而我只是觉得难受的很,抬起头,哥哥们一个个都满头大汗地看着同样是满头大汗的我,开怀地笑了,而我却哭了。

任性就是伤害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我因这件事而深刻地认识到任性带地会产生怎么的后果,所以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努力地戒掉她,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而这个伤害却是因为我而造成的。因为我会为此内疚一辈子。

姥爷爱花,他觉得每一朵花便是一个魂,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每一朵花都不同,每一个人也不同,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花魂。

就如同七堇年在《大地之灯》所描述的藏族一样:人本身便是一朵自生自灭的莲花。爷爷搂着桑桑,告诉她:

“桑桑,你一定要有善美的灵魂。”

姥爷生前种过无数种花,但我最爱的并不是那些人工养殖栽培的花,而是一种生得漫山遍野的小野花,如同太阳一般明媚的小野花,名叫做“矢车菊”,玉米田中的蓝色宁静视野,小小的金色花盘,仿佛是阳光的使者,一辈子追随着阳光,否则就会因阴暗和潮湿而死去,死去后,在它死去的地方,又会有更多的小小矢车菊相继地冒出,一辈子繁衍不息。

我总爱随手折一朵,放入姥爷的上衣四方袋中,然而这朵花陪伴他死亡,消失殆尽,是我没有预想到的。

我只是记得张爱玲说过:

“我的前世是你腕下错过的红莲.”

如果可以,后世我想化为一朵矢车菊,我相信你能仅凭着一缕魂香找到我,所以请你折下我放入你的上衣四方袋中,让我在最靠近你生命的地方活着。尽管人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但陪伴你走过童年、少年、中年、老年,亦足矣。

因了他的爱太深沉,隐匿地太好,他爱我、疼我,教育我,引导我,但抬起走得太快,我想爱他,我想疼他,想他对我那般好的对他好,却怎么也来不及。

而现在,我只是很想他,很想很想。

本文来自中华语文网学生博客,作者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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